第二三章 新月如洗(1 / 2)

他落筆行文,依舊風流灑逸,不拘泥於世事,也不生悔怨之心,更不氣餒敗落。他的筆下,處處可見風物,字字皆含情意。

春色撩人,軒窗下已是繁花如錦,綠意溫柔。溪橋煙柳,竹籬茅簷,雖不是自然之景,卻足以裝點心情。伏案寫字,隻覺意亂不安,生怕一個低眉,一個轉身,錯過了春光,虛度美景良辰。

“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這個季節水色風影,桃紅柳綠,皆是詩情,皆有愛意。此生若得一人攜手煙火紅塵,春水烹茶,青梅煮酒,看千年繁華往來穿梭,聽光陰聚散故事。無論經曆多少波折磨難,彼此還在,那該多好。

用情至深,必受其累。時常想起林黛玉所說:“人有聚就有散,聚時歡喜,到散時豈不冷清?既清冷則生傷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開時令人愛慕,謝時則增惆悵,所以倒是不開的好。”故她喜散不喜聚,別人以為喜時,她反以為悲。

這看似無情之話,實則是對草木情深,對萬物癡心,怕負人負己而不敢生情用情。可陸小曼卻不怕,她願此生花開不謝,在最好的年華裏典當一切美麗,釋放所有情懷。她喜樂由心,吃穿用度更是隨心所欲,她敢愛天下人,也不屑負天下人。

徐誌摩愛的則是她的無所畏懼,她的濃妝淡抹,她的笑怒嗔喜。他和陸小曼的相似之處是,兩人都為性情中人,敢愛敢恨,可生可死,任何人都無法阻擋他們對愛的追求,以及人生的信念。但他畢竟是讀書君子,他一生所求無關功利,而是那遣之不去的文人情懷。

這年春日,徐誌摩和聞一多、梁實秋、胡適等人海上重逢,聚集一處談詩論文,讓沉寂已久的心情再度燃起了熱忱,重續當年風采。而他內心的“新月”情結始終不減,早在北京時便成立過新月社,光陰不僅荒廢了年華,亦蹉跎了雄心。

他說:“文字債欠了滿身,《新聞報》《申報》都派人來逼著替他們元旦增刊寫文章,……我如學商,竟可以一無成就,也許真的會敗家,我學了文學,至少已經得到了國內的認識,我並不是沒有力量做這件事的,並且在這私欲橫流的世界,我如能抱定堅貞的意誌,不為名利所搖惑,未始不是做父母的可以覺得安慰的地方。”

他似乎聽信因果,數年來一直疲於償還情債,而為此疏於文字。如今故人相聚,讓他夢回當年,多日迷茫惆悵的心似乎有了些許安慰,找到歸宿,也讓他從頹廢繁亂的生活中暫時走出,與文字交集。

1927年夏日,上海華龍路,新月書店正式營業。胡適為領袖,而徐誌摩則是新月的魂。這座金粉之城,亦因了新月書店的到來,流淌著翰墨的芬芳,添了文雅之氣。新月書店讓這些文人有了靈魂的歸依,他們時常雲集一處,談笑風生,研討文字,亦談論政治風雲。

民國亂世,誰家不曆滄桑劫數,誰的人生不是坎坷多難,看慣離合聚散,悲喜無常,新月書店是詩意的棲息之地,是續夢之所。在這裏,良朋知交,新詞舊韻,皆讓人心動,讓人感恩。文字成了荒年濁世裏一道顧盼悠悠的風景,被珍愛珍惜。

徐誌摩從紛亂的生活中走出,在書香裏找回了從容氣度,盡管短暫,卻精美絕倫。他落筆行文,依舊風流灑逸,不拘泥於世事,也不生悔怨之心,更不氣餒敗落。他的筆下,處處可見風物,字字皆含情意。

都說他風流不羈,四處留情,可他愛一人時則隻為一人忠心。他對世事可以遷就忍讓,搪塞過去,對情感卻認真執著,不肯含糊。他視名利如過眼雲煙,但為了陸小曼,為了她的揮霍無度,為了她的阿芙蓉,他甘願委身紅塵,為金錢庸庸碌碌。

“長恨此生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還記得年少輕狂時,心懷淩雲之誌,飄零海外,為拯救萬民於水火置身書山墨海,如癡如醉。後為尋心中的偶像,輕易舍棄唾手可得的學位,灑脫任性。誤入情海愛河,更是不懼波濤洶湧,翻雲覆雨。哪怕無有結果,他亦用盡心性情誌,不悔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