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待人、待字,皆暖熱心腸。他心性明淨,哪怕塵慮縈心,亦不落俗流,無論歡喜和憂傷,皆流淌於詩書,刻骨驚心。他單純良善,於生活中始終像個長不大的孩子,筆墨間卻好似滄桑過盡的老者。他的情或許並非用得恰到好處,卻真實不虛,無人相及。
這一年,林徽因和梁思成完婚,羅帕同心,琴瑟相諧。他們同修建築事業,之後的人生則是天涯攜手,夫唱婦隨。林徽因做到了,她要的安穩現世被歲月成全。她當年及時轉身,倉促放手,改變了彼此的命運,之後所能做的隻是在紅塵兩岸遙遙相望,盡力不去碰觸內心的柔軟和傷感。
詩人多情,他年輕時愛慕的女子已名花有主。而他亦是使君有婦,雖有不盡意處,卻也是修行千年方換得同床共枕。他知道,縱算有一天一無所有,還有詩歌與之相伴相生,還有陸小曼陪他風雨同行。
是的,那時的陸小曼隻是被世相所迷,醉於煙榻之上,碌碌難脫。病痛消磨了她的熱忱,讓她無心沉靜下來去迎合明月秋山,溪雲鬆濤。可她亦畫山畫水,畫花木蟲鳥,與它們在水墨上相逢。她亦有美好心願,她說,時光如雨,我們都是在雨中行走的人,找到屬於自己的傘,建造小天地,朝前走,一直走到風停雨住,美好晴天。
人生幻夢,並非她不懂珍惜,遊走在現實和夢想之間,難免失落彷徨。徐誌摩又何嚐不是,他時而在世人無法企及的高度裏俯視眾生,時而又落入塵泥,像螻蟻一樣為了責任四海奔波。
我們試圖改變生活,卻總是被生活改變。一如他,努力讓自己從紛亂的世相中走出來,願在山水自然中找尋靈性和純美。可有一天,終像斷翅的飛鳥迷失在雲端之上,再也找不到歸程。
多少次,他將她帶離迷霧縈繞的煙榻,去往杭州。攜手漫步蘇堤,泛舟湖心,暫避塵囂。於柳岸之畔看一次雷峰夕照,在秋月平湖設宴,推杯換盞。那時,也想在尋常巷陌覓得小院,做一對平凡的夫妻,就這樣平凡生活,再無誘惑,亦無荒愁。
舟行湖岸,紅塵夢醒,歸去山重水複,依舊人海浮沉。她重新沉醉於煙榻,吞吐雲霞,頹靡不堪。他百般勸阻,繼而落入更迷惘的深淵,茫然無措。他不過是想她華麗的歲月從此遠離傷害,靜美度日。可她寧可永久沉迷,一生一世都不要清醒。人生最悲哀的莫過於看著至愛之人陷於困境,卻又無能為力。
她要的愛,他可以不惜一切,傾心給予。她要銀錢,要奢靡的生活,他亦會努力做到。他隻是希望她能夠改掉惡習,從頹廢中走出,養好身子,重見昨日的靈逸,於繪畫中尋到本真。不為浮名,隻為在人間留幾分純粹,一點性情。
1928年3月10日,徐誌摩主編的《新月》月刊問世。他說:“我們這幾個朋友,沒有什麼組織除了這月刊本身,沒有什麼結合除了在文藝和學術上的努力,沒有什麼一致除了幾個共同的理想。憑這點集合的力量,我們希望為這時代的思想增加一些體魄,為這時代的生命添厚一些光輝。”
山河動蕩,像《新月》這樣純文藝的刊物更是難以長久立足。但徐誌摩依舊是寥廓蒼穹裏那顆璀璨的明星,在暮靄沉沉的時代照亮了許多迷失方向的路人,亦在文字的長河裏掀起過驚濤駭浪,久久不息。
人世浮花浪蕊終會散盡,唯文字不朽,千秋萬代,不可湮沒,無有遮蔽。光陰飛謝,往來無心,多少人情風物悄然無跡,獨留那空山新雨,明月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