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明明相愛,兩顆心卻漸漸走遠,再也回不到初見。他日夜關心她的病痛,怕她蹉跎光陰,愈陷愈深。她則受不得他的纏煩,受不得他沒完沒了地幹涉。
“綠槐高柳咽新蟬,薰風初入弦。碧紗窗下水沉煙,棋聲驚晝眠。微雨過,小荷翻。榴花開欲燃。玉盆纖手弄清泉,瓊珠碎卻圓。”當年東坡遭貶,背負行囊暫寄惠州西湖,朝雲相隨,為之紅袖添香。這樣一位能歌善舞的妙齡女子為他涉水采蓮,為他煮飯燒茶,也伴他夜敲棋子,慰他落魄孤寂。
要多幸運才能在年華正好時遇見你。可這諸多的幸運自當珍愛守護,不然有一日終要償還給歲月。想來徐誌摩要的是如王朝雲這般靈性綽約又柔情似水的女子,和她在某個林泉小鎮過細碎簡淨的生活,白日閑弄花草,夜裏燭影下即興寫詩,不負每一剪春光,不負今世之緣。
他又分明迷戀陸小曼的萬種風情,還有那一身如何也消散不盡的妖氣。這個女子柔軟靜雅,更有煙火情味。她美豔時,群芳讓步;素樸時,隻一件藍旗袍便足以驚豔民國。她敢於愛恨,不懼破碎,無謂生死,想來徐誌摩愛的亦是她這樣的千姿百態。她一身妖氣就勝過了張幼儀、林徽因、淩叔華以及韓湘眉等民國女子。
徐誌摩說:“愛是人生最偉大的一件事實,如何少得了一個完全,一定得整個換整個,整個化入整個,像糖化在水裏,才是理想的事業,有了那一天,這一生也就有交代了。”
陸小曼沒有負他,給了他完全、整個的愛,讓彼此的一生有了交代。隻是愛到盡頭,如風日星月不可遮蔽,亦如太湖晴空無處躲藏。他們之間愛得太深、太真,所有的平淡瑣碎在朝夕相處的時光裏一覽無餘。
多少人誤解徐誌摩,他對張幼儀的辜負、傷害,甚至有些殘忍,到後來卻在陸小曼身邊受百般折磨,這是其咎由自取。他們亦誤解陸小曼,怪她紅顏禍水,對之譏諷謾罵,怨她的任性妄為斷送了徐誌摩的一生。
人間是非與愛恨無關。他們之間的恩怨情愁、悲歡喜憂,亦隻有身入其間方能知道。換一個人,換一種方式,便給不了那樣的感覺,那樣的滋味。也曾濃情愛意,歸隱山園,鏡前描眉,花下尋歡,那晝長人靜的日子,過一生一世也願意。
亂世荒蕪,多少漂泊坎坷,多少倉皇失措,直到遇見她,內心方生安穩喜悅。瞬間忘記江山興亡,始覺歲序靜然。倘若沒有那場該死的戰火,他們此時應當還在硤石小鎮,在眉軒幽院看風日妍和、花開花謝,聽溪水聲喧、鬆濤竹語。他們的愛情一如山長水遠的日子,沒有盡頭。
上海的金粉浮華讓陸小曼尋到快樂,徐誌摩眼中的腐朽落敗,她隻覺端然無憂。她不過問世事,隻在她裝修奢華的洋樓裏肆意盡情。尋常女子煮飯烹茶,窗影下挑燈針線,她則是打牌唱戲、跳舞抽煙。同樣是不與萬物相爭,對生活百依百順,卻又那般的不同。世人說她荒唐,她則自我沉迷,自我歡喜,一點都不覺得遺憾。
他們明明相愛,兩顆心卻漸漸走遠,再也回不到初見。他日夜關心她的病痛,怕她蹉跎光陰,愈陷愈深。她則受不得他的纏煩,受不得他沒完沒了地幹涉。他們的內心苦悶愁煩,不知該如何掙脫,如何釋懷。
陸小曼曾對好友王映霞說:“照理講,婚後生活應該過得比過去甜蜜而幸福,實則不然,結婚成了愛情的墳墓。誌摩是浪漫主義詩人,他所憧憬的愛,是虛無縹緲的愛,最好永遠處於可望而不可及的境地,一旦與心愛的女人結了婚,幻想泯滅了,熱情沒有了,生活便變成白開水,淡而無味。誌摩對我不但沒有過去那麼好,而且幹預我的生活,叫我不要打牌,不要抽鴉片,管頭管腳,我過不了這樣拘束的生活。我是籠中的小鳥,我要飛,飛向鬱鬱蒼蒼的樹林,自由自在。”
人生多麼悲哀,她拚盡一切,願用生命來交換的愛情,付出代價得到的婚姻,到頭來竟成了墳墓。而徐誌摩又如何不是作繭自縛,讓自己從一座圍城走出,逃到另一座圍城裏。他要的純美愛情,憧憬的生死愛戀,原來也隻是平淡無味的日子。
徐誌摩是詩人,詩人應當有詩人的活法,應當是空靈簡淨,浪漫柔情。上海的鶯歌燕舞讓他無法明心見性,悵然難安。是他們太過年輕,還是愛原本就是樸素無華?那些金風玉露的甜蜜,地老天荒的諾言,都隻是戲文裏的故事,如何當得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