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力量是康橋,是林徽因,是愛。熟悉的康河,柳畔下,曾經玉人雙影,如今物是人非。唯柔波輕漾,還有招搖的水草,在訴說依依過往。歲月當真是無情,那個俊朗風流的青年仿佛已經是前世,而他被留在了今生。隔了渺渺時空,如何還能回得去?
以為放下的人和事,其實在心裏生根發芽,隻是此生再也長不成參天大樹。那朵初夏的白蓮仍在他的夢裏開花,實際卻早已在屬於她自己的季節裏,和陪伴她的人過安穩生活。他能做的隻是將從前的美好、遺失的情節細細地懷念一生。
林徽因亦是多病之身,她曾幾度去香山養病,徐誌摩皆會抽空相陪。與她煮茗夜話,談文學人生,為她試藥端水,體貼入微。他們之間的愛熟悉溫暖,是知己親朋,亦為前世的伴侶,有過美麗的邂逅,給過彼此靈魂震撼。
人的一生有幾段塵緣,就有幾段劫數。徐誌摩的劫數便是至親的三個女人,他把辜負給了張幼儀,把遺憾給了林徽因,亦把紛繁給了陸小曼。而林徽因和陸小曼又何嚐不是,林徽因錯過徐誌摩,再後來又得金嶽霖的癡心相陪,那躲不過的情劫甚至讓她迷亂不已。
林徽因曾很沮喪地對梁思成說:“我苦惱極了,因為我同時愛上了兩個人,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她說的這個人是金嶽霖,她柔軟的心亦經不起長久的愛浪。梁思成是君子,他思索再三,對林徽因說:“你是自由的,如果你選擇了老金,我祝願你們永遠幸福。”
但林徽因的內心終究是清醒明透的,她不會讓錯誤延續。就連放浪形骸的陸小曼自始至終也沒有背叛徐誌摩。認定的愛,不會因為某個人、某份感動而輕易改變。所以我從來都不敢評判她們,甚至對她們生敬畏欽佩之心。
這世上沒有誰可以將錯綜複雜的情感梳理得安穩妥帖。多情的徐誌摩也隻是聽從自己的心意,愛自己所愛,念自己所念。無論是否放下了,他都清晰地知道,與他共度一生的人將會是陸小曼。他愛她,願為她委曲求全,待拾取這段康橋舊夢,便歸去,與她死生不離。
他寫信說:“曼,你果然愛我,你得想想我的一生,想想我倆共同的幸福;先求養好身體,再來做積極的事。一無事做是危險的,飽食暖衣無所用心,決不是好事。你這幾個月身體如能見好,至少得趕緊認真學畫和讀些正書。”
在歐洲,徐誌摩再次探望了久別的故人羅素,彼此徹夜長談,追思往昔,多少哀怨喜憂皆成了深深眷念。匆匆辭別,此去雲山渺渺,再相逢又不知是何日經年,而歲月又將給彼此留下多少勞慮塵霜。
徐誌摩輾轉來到印度拜見泰戈爾,這也是他此番遊曆最為珍視之事。這位老詩人精神矍鑠,風采依舊。熱忱的詩人為徐誌摩的到來特意舉行了茶話會,為其接風洗塵。會上,泰戈爾親自朗讀了徐誌摩的詩歌《沙揚娜拉》。此番情義令徐誌摩銘感於心。
短暫的相聚足以彌補他多日來的倉皇與落寞。了卻心願,歸期愈發近了,思念愈是深濃。半年的離別,他一直不間斷地寫信給陸小曼,將走過的山水、邂逅的風情寄於信箋,托鴻雁帶去相思。
別了,泰戈爾。別了,康橋。別了,那驚豔於三生石上的絕代佳人。無有傷遠離愁,無有生死滄桑。“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再別康橋
徐誌摩
輕輕的我走了,
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
作別西天的雲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陽中的新娘;
波光裏的豔影,
在我的心頭蕩漾。
軟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搖;
在康河的柔波裏,
我甘心做一條水草!
那榆蔭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間,
沉澱著彩虹似的夢。
尋夢?撐一支長篙,
向青草更青處漫溯,
滿載一船星輝,
在星輝斑斕裏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別離的笙簫;
夏蟲也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