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之事沒有多少可以真正自己做主。姻緣做不得主,事業做不得主,生死離合更做不得主。徐誌摩自知如何相勸陸小曼皆是徒勞,與其將光陰虛耗在無益之事上,莫如潛心於文字修行,尋一處詩意,留一方淨土。將芬芳的詩歌醞釀成一壺美酒,在失落落魄時飲上一盞,醉意陶然。
盡管他得到了生死相依的愛情,卻違背了初衷。其實,若不是他心誌堅定,一直行走在追尋的路上,必定受陸小曼感染,沉迷於聲色。那時,和她日夜塗抹油彩、登台唱戲的人,與她斜臥煙榻、吞吐煙霞的人,則不是翁瑞午,而是徐誌摩了。
但他無心於戲曲鴉片,他願日夜在孤燈下耕耘,開創詩界的繁華與鼎盛。他雖知宿命難為,卻不願被命運所牽。他此一生所堅持的皆已得到,盡管夢想和現實有莫大的差距與隔閡,但他無有怨悔。
1931年春日和暖之時,徐誌摩隨好友陳夢家等人精心籌劃的《詩刊》問世。於他來說,詩歌是紛擾人世裏的一泓清泉,可以淨洗一切浮塵,亦能夠忘記哀傷。文字能夠打動他內心深處的柔軟之處,從而拒絕與乏味的生活妥協。
現實的生活讓他沒有更多的時間沉浸於詩歌。陸小曼的煙癮愈發頻繁,身體又遲遲不見好,每日抽煙喝藥,樣樣離不得身。家裏司機、仆人,以及奢侈的吃穿用度,讓徐誌摩疲於謀生。
那時候,掙錢遠比寫詩更讓他操心傷神。迫於無奈,他把更多的精力投向教書事業,時光都寄付課堂。盡管這是他熱愛的事業,無論何時何境,他在講台上都是幽默風趣,從容如流,但過於頻繁的奔波亦讓他心生厭煩和抵觸。
倘若他所有的付出會有所回報,有所改變,亦未嚐不可。他每日艱辛講課,省儉用度,陸小曼則依舊任意揮霍,不肯收斂。他所有的痛苦疲倦,她皆無暇關心,她的應酬,她的鴉片,成了她此生揮之不去的依戀。
每個人都有一處靈魂的故鄉,陸小曼的故鄉在上海,徐誌摩的故鄉則是北京。迫於無奈,徐誌摩辭去了上海和南京幾處大學的教職,應胡適之邀,任北京大學教授兼北京女子師範大學教授。
他始終認為,他不該再將自己囚禁在上海,他要更換一片天空,在風清雲朗的北京重新開始一切。為此,他苦心相勸陸小曼,願她陪他北上,夫妻二人齊心再創家園。可陸小曼哪裏肯聽,她無意北國風光,也不願遷徙,她對北京沒有絲毫的眷戀。
她以病體孱弱,離不得上海華麗的生活,離不得翁瑞午的推拿按摩之術為由,拒絕北上。她亦不強留徐誌摩,她寧可在煙榻上尋求人生的解脫,也不願受絲毫束縛。她疲倦慵懶的身子唯有上海可以收留。
她不去北京,因為在那座城還居住著才貌雙全的林徽因。那時的林徽因與梁思成夫妻和睦,共創輝煌事業,人人稱讚。自問清高驕傲的陸小曼在上海的墮落生活早已人所盡知,她怎肯相隨再去招人非議。
徐誌摩對林徽因始終舊情不忘,隻不過被擱在時光深處,不再提起。陸小曼也知他風流才子,紅粉知己無數,但她始終無所顧忌,而林徽因的存在於她心中終究是個結。她可以容許徐誌摩與別的女子隨意交往,卻不願他和林徽因過於親密。
如果說陸小曼因為阿芙蓉失去了往日靈性,舊時芬芳,但她對徐誌摩的愛始終不曾更改。至少這一生,她認定的人隻有徐誌摩,至少她的心潔淨如初,從未有過背叛。至少隻有她,在徐誌摩死後,數十年遺世掩門,孤獨終老。
愛過的心像洗過一般幹淨。是的,陸小曼的心不被煙火嗆傷,一直純淨美麗。她欠下的,用殘餘的光陰都還清了。不欠的,下一世人間自有人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