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章 山南水北(2 / 2)

“人家都是團圓了。叔華已得了通伯,徽音亦有了思成,別的人更不必說常年常日不分離的。就是你我,一南一北。你說是我甘願離南,我隻說是你不肯隨我北來。結果大家都不得痛快。”

曾經的徐誌摩隻為尋求靈魂的伴侶,與之恩愛情長。如今的他則奢望做一對凡塵中的煙火夫妻,隻要朝夕相看,同桌同食。人生真的好諷刺,張幼儀可以將一生所有的時光都傾付給他,他卻給不了她絲毫的愛。他的愛給了陸小曼,陸小曼卻給不起他平淡的愛,給不起他樸素的安穩生活。

世間所有一切都是命運使然。陸小曼實則是個不愛富貴金錢的人,又或者說,她所做的一切,所迷戀的一切,皆是她的本性。她自小富貴無憂,不知人世疾苦,她隻管自己花費,不問銀錢來處,更不問所買何用,是否真的需要。

以至於多年後,她生活窘迫,吃藥、抽煙,苦不堪言。生活隻有切身體會方能知曉窮困的繁難與不安。那時,她想要的,徐誌摩皆為其安排,為其打點。他看似一位浪漫柔情的詩人,卻傾盡餘力為她擋風遮雨,為她落入紅塵,不計一切。

陸小曼花錢無度,是她根本就不懂如何支配經濟,縱是想要省儉,亦無那份能力。徐誌摩被相思負累,更為金錢愁煩,沉重的生活讓詩人整日躊躇難安。在寫給陸小曼的信件裏,除了刻骨銘心的想念,便是理之不清的數目。

“錢的問題,我是焦急得睡不著。……我自陽曆三月起,自用不算,路費等等不算,單就付銀行及你的家用,已有二千零五十元。……眉眉,你如能真心幫助我,應得替我想法子,我反正如果有餘錢,也決不自存。我靠薪水度日,當然夢想不到積錢,唯一希冀即是少債,……你我是天成的一對,都是不懂得經濟,尤其是時間經濟。關於家務的節省,你得好好想一想,總得根本解決車屋廚房才是。”

那個生命中原本隻有文字詩情的男子,如今卻願整日為了凡庸的數字而不厭其煩地算計,拚拚湊湊過日子。往昔的墨香漸漸被銅臭所取代,他心有苦楚,卻不生哀怨。數年來流轉漂泊,嚐盡世海沉浮,為一場愛戀亦受盡冷眼浮言。

為了情愛,他自是無悔。隻盼著,今日一切隨風而逝,終有守得雲開見月明之時。有那麼一天,陸小曼也會倦累了應酬,倦累了奢華,而期待過上樸素的日子。一如她這一生素布藍衣,不濃墨重彩,不修飾雕琢的人生。

她何嚐不願安穩度日,隻是生活給了她太多迷離的幻象,讓她誤入其間,始終不得走出來。若說她是一杯毒酒,中毒最深的那個人當是她自己。她前半生享盡人間歡愉,有過一擲千金的痛快淋漓,後半生亦承受過人間悲苦。

徐誌摩離世時,她不過二十九歲,一個人拖著病體殘身,為他編文撰稿,為他閉關修行。除了喝藥和一時間戒不掉的鴉片,她再不奢侈浪費,上海灘的舞場亦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她的所作所為並非是為了贖罪,而是心死枯寂。

但此時,仗著徐誌摩的恩寵,她肆意妄為。二十幾歲的女子正值燦爛年華,況她嫵媚傾城,自小被嬌慣榮寵,何來心情去思慮太多。她離不開上海亦是情有可原,她的病體,她的鴉片癮,她之前為了這段愛所遭遇的種種,皆是不幸。

她不過是想藏身在這處世事不侵的洋房裏,不去理會外界的風雨。她不過是想自尊自傲地活著,她內心的落寞與痛楚又豈是別人所能體會。她並非無情之人,而是太多情、太隨性,不知如何妥帖地安排自己,安排別人。故借著奢侈的生活來填補靈魂的空虛,卻不知與夢想擦肩,越走越遠。

塵世間所有相逢都是一場生命的邀約。縱算你窮盡人海找尋到歸依,卻未必能一直陪你走下去,更莫說地老天荒,一世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