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章 漂泊流轉(2 / 2)

陸小曼隨之趕來硤石。這個地方,她一生隻來過寥寥幾次。唯獨新婚那簡短的兩個月真的愉悅歡喜過。這個寧靜的江南小鎮原本讓她感覺親切而美麗,因為她今生至愛之人生長於此。可每一次,徐家二老的排斥、冷落,讓她心生寒涼、疏離。

徐誌摩母親病逝,陸小曼吊唁戴孝,卻被拒之門外。她溫熱的心被無情地撕扯,對徐家來說,仿佛她從來就是那個多餘的人。她可有可無地存在著,以一個虛擬的身份,不被認同和接受。世俗像一把利劍,宰割著她的自尊和驕傲,亦粉碎了她殘餘的一點熱忱。

張幼儀的地位永遠高於一切,徐府上下對她的尊重遠勝過對陸小曼的。陸小曼在上海的種種事跡,她的自甘墮落,她的風塵招搖,人所盡知。於她,硤石不過是一個客棧,曾經她和徐誌摩居住的中西合璧式的二層樓婚房亦格外陌生。詩意安穩的時光隨著那場突如其來的戰火一起焚盡,蕩然無存。

可徐誌摩依舊護著愛妻,願為她做主。母親離世,他已是悲慟萬分,父親如此不通情理,讓他更覺煩悶。為了維護陸小曼的顏麵,徐誌摩不惜和徐申如激烈爭執,告知他,不尊重陸小曼便是不尊重他。最後,父子二人不歡而散。自此,徐申如對陸小曼更無好感,而陸小曼也哀莫心死,對硤石再無眷念。

她依舊回到她的上海灘,如意盡歡。而他則回到北京,為了錢繼續奔波,褪不去一身銅臭。他說:“母親去世,我奔波往返,如同風裏篷帆。身不定,心亦不定。”他多想有個安穩的家,哪怕白日奔勞,隻要回去時,有愛妻於身邊,暖茶熱飯,溫存軟語,亦不懼千災百難。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那個秋天,恰逢陸小曼生辰,徐誌摩為她寫下最後一封信,感傷之情令人痛惜。人生有太多無法預測的故事,與子偕老,但誰也不知道同你白頭的那個人會是誰。他們之間雖有矛盾和爭鬧,但也算得上恩愛夫妻,有過生死相隨的諾言,彼此用盡了真心。

“今天是九月十九日,你二十八年前出世的日子,我不在家中,不能與你對飲一杯蜜酒,為你慶祝安康。這幾日秋風淒冷,秋月光明,更使遊子思念家庭。又因為歸思已動,更覺百無聊賴,獨自惆悵。遙想閨中,當亦同此情景。今天洵美等來否?也許他們不知道,還是每天似的,隻有瑞午一人陪著你吞吐煙霞。……我真是想你,想極了。”

這該有怎樣的度量方能忍受陸小曼如此任意妄為、不懂自愛。她的不知避嫌,她的固執己見,以及這天南地北的相思,讓他心痛難當,無法消遣。他願為了愛繼續忍受,等待有一天,陸小曼可以心靜安然,伴他暮暮朝朝。

可他再也等不到那一天了,他以為於人世還有漫長的路程,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去等待,去愛。卻不知塵緣有限,生死早定,有些人可以百歲長安,有些人則隻有短短的三秋十載。在劫難麵前,你無法不去低頭,縱有翻雲覆雨之能,亦不可更改曆史的結局。

他曾經寫過那麼一首詩,叫《雲遊》。他此一生願幻化為雲,自在輕盈,飄逸無羈,可以飛渡千山暮雪,穿越唐詩宋韻,去看一場秦時明月,去感受一陣漢時的風。若說有夢,他今生圓的夢則是幻作煙雲,無形無跡,不生不死。

雲遊

徐誌摩

那天你翩翩的在空際雲遊,

自在,輕盈,你本不想停留

在天的那方或地的那角,

你的愉快是無攔阻的逍遙。

你更不經意在卑微的地麵

有一流澗水,雖則你的明豔

在過路時點染了他的空靈,

使他驚醒,將你的倩影抱緊。

他抱緊的隻是綿密的憂愁,

因為美不能在風光中靜止。

他要,你已飛渡萬重的山頭,

去更闊大的湖海投射影子!

他在為你消瘦,那一流澗水,

在無能的盼望,盼望你飛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