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3)

務本

聖賢立教,欲使天下之人同為聖賢,故論語首篇皆言務本之意。天下之事莫不有本,本盛則所生亦盛,本良則所生亦良。蓋天下之物,觀於其末,見其一端,不能見他端。觀於其本,條幹雖多,可一覽得之,此論知者貴乎識本也。其行之也,一事自為一事,彼此難以相通。操之有要,力省而功倍,此論行者貴乎舉本也。凡事之本,莫非義理,放乎末流,則為情欲。君子務本,故不溺於欲;小人逐末,故不洽於理。聖賢教人學問,欲其以本務勝末流也。古人未生胎教,既生保教,故為學之法自童稺始者,最忌舉動無常。宜先之以德器,又苦識趣卑陋,當次之以胸襟,不可不出為世用也。故書名點畫之類,灑掃應對少儀內則之篇,亟就外傅學之。十五入大學,則必授以經史,此正始之道,人才之基,學問之原也。然矜心勝氣,辯言小慧,皆學之累。虛浮華美,轉徙流遁,又德所由喪。晏安偷惰,護前文過,則善端潛消,惡幾易熾。故必大為之防焉。既道以善行,又阻塞惡竇,如此而人才不成者,未之有也。聖王治天下,少則習人於學,長則材人於位。少之所習者,本也;長之所材者,末也。末者所以驗其本,本者所以資其末。由本及末,則輕重小大,更可相資成功。內外隱顯,亦相輔而日進德矣。書曰,善無常主,協於克一。一者,善之所止也。聖賢之言,即善所止。蓋欲有一線未泯,即理有一線未淳。聖賢之言,欲盡理全。全斯止矣。所言之道皆仁義也,所言之事皆禮樂也。記曰,天高地下,萬物散殊,而禮製行焉。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樂興焉。禮樂兩端,如世上兩大城郭,幾許物類,莫不依托其中。仁義者,禮樂之本,孝弟又仁義之本,故程子曰,盡性至命,必本孝弟;窮神知化,必由禮樂。以此思之,說理雖精,而無當於天性。應務雖通,而不足於中和,皆無本之學也。為學為治,莫不皆然。一隅之察,一事之宜,不能有益世道人心也。

行習

學宜謹內外之際。凡博聞廣記,聲譽名達,矜心勝氣,辯言小慧,皆務外者也;凡誠切警省,勤敏篤實,皆務內者也。務外者致飾喪真,非成德之器,一涉於彼,即不能返此。為之益熟,則居之不疑;用之益工,則箴之不痛。終其身不自如者,如未嚐學者也。務內者誠則不欺,切則不浮,不分心於情欲,不阻喪於苦難,不怠棄於半塗。按其節次,時其生熟,無分外之求,意外之得,其益不可勝述也。聖賢欲天下知學之人多,非矜喜其少也,故其持論往往近於平夷,而樂於共至。人所同得而我先得之,非謂人所不得而我獨得之也。故為學者務得實地踐履、實地中行,蹈空者顛覆,倚空者傾頹。讀書而泛濫無歸,浮華不實,何以異此?河閑獻王好書,務得其實,每求真是。蓋無所見者於書求之,有所見者於書證之。有益於道者取之,無益者略之。有實用者存之,空談者屏之。邃古載籍,近世文獻,必服膺而景行,理之深者不以淺嚐,序之漸者不以猝至,諭之篤者不以泛觀。一話一言無不引伸而及於學術,無不引申而及世道人心,要使敷千年學術事功如期身親曆其閑而不為臆度懸想之說,庶不媿好學之稱也。不可矜古人已定之名而跡其已然之功,當得其功之所由以成,名之所由以不誣,則其理庶為我有,變通亦在我,而無不受益於古人。又使無形之理具於吾心,如有一物可持,如有一城可守,持之無失,守之無遷,日積月累,所得無垠。又且誠意懇至,感悟深微,學周公則見於夢寐,學堯舜則見於羹牆,學文王則得其形狀,皆誠之所感也。至誠所感,亦可增長聰明,正苦一閑未達,精於所讀之書則達矣,即有未達,亦可尋古人成法以達之。要在攻去自己之私心,獨力恐不能勝,則合古來聖賢之力以攻之,未有不勝者,此昔人所以多讀書也。今人學問愈多,私心愈熾,不求我所取資,但欲評量他人。援引古人以彌縫身心不善之端,假借古語以指摘他人為善之事,以前聖格言助吾文辭典雅,以前代成敗資吾文字辯博,終其身無一可紀之行、可法之言,是有狐白之裘而反衣也。夫文字之業,未嚐不有益於人,以為觸目警心之具則有益矣,以為矜名逐利之具而淫心以求之,不惟無益,又且陷溺日深,非舟航所能拯援也。讀書義理宜精,然用功次第亦不可不知。蓋聖賢之功,絕有次第,積漸以往,層累而至。若金銀銅鐵攪作一器,非良工也。其始也專精一書,一書之指既為吾有,所得雖少,皆有實際,以此更曆諸書,亦皆實際矣。大學一書,既有義理,又有次第,如人之居宅,朝夕出入其中。論孟如人之田疇衣食所從出,然而不在一處,有經年不一至者。所以大學最為門戶,其餘未盡之理散在諸書中者,緣此求之,即能深入其奧。目通而心未通者不可居之為理,意至而身不能至者不可任之為事,寧取其少而守之堅,不取其泛而施之雜,要使心氣浹洽,義理貫通,蕩滌胸中淺俗鹵莽之氣,日進高明細密,闕者俟補,斷者俟續。善者宜護惜,惡者宜驅除。一觸動即可參前倚衡,一省悟即可悅心研慮,不可一讀再讀而遂輟也。更可慮者,涉獵未深即捐去卷策,少閑遂認初時涉獵之見妄為至理、為定解,他時即心光偶露,又被前此疑障裹定,不得迸出。仁義禮智之說日在輔頰,問其所以然,鮮能指一事實之。平日未據實地,臨事自不為用,雖意見偶合,亦複不能自信,交臂而失之矣,奈何以讀書既多,遂謂能畢為學之事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