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2 / 3)

避名

凡出處之際,其情益真,則其氣益平;其氣益平,則其誌益堅,不惟不受其祿,不榮其寵,即高士之名亦不敢居,而後可遂厥誌也。蓋不求聞達之人,居心亦非一致,有避權勢者,有避患難者,有量才能者,有任天性者。一有隱遁之跡,則人得物色之,惟因任自然,日在耳目之前而蘊藉卒不可測,乃真隱也。齊二客,魯兩生,史失其名。失其名者,所以全其高也。禮失而求諸野,見負樵者幾焉;易散於九師而植於道路,見負擔者幾焉。劉因承學士之命,誌雖不赴,初亦拜受,以為恩命自天,非下人所能抗,是以拜之。非謂一拜之後,即不可複辭,必若龔勝推卻印綬而後可也。謝枋得誌在辭聘,而以持服為名,故略其不字之貞,極論起複非禮,意則堅貞,辭亦有托。是以二人皆成厥誌,朝廷亦不強之。蓋此中平夷,不為甚高之行,乃克遺世獨立,故逃名之念甚於逃疾,避譽之心劇於避毀,世皆不覺,但與相忘而已。彼矯矯憤激而緣私以動者,未有不返徇於私者也。抗誌雖鋭,曾不踰時而念移;念之既移,俛首而往就焉。向之感憤嗚吒若別為一人矣。即念在不移,且有迫之而起者,其身已糜,其誌安在?君子不為也。且易之為書,當明夷之時,惟處遠最優。既入世局之內,則以小傷而亟去為幸。若夫傷時之亂而有太和之氣,值世不用而有幽閑貞靜之德,非有道者不能。蓋天生聖賢,所以為天下也,與人並生,即有同憂共患之理。其可救也救之,其不可救也猶宛轉以就之,皆不忘斯人而非自為謀也。一旦決然而逝,頹然而放,澹然而足,與草木同腐,輿夭疾同廢,然後人皆共棄,而我得自全,何必洗耳投淵,皎然在人耳目之前、驚歎之列?或為羊裘釣澤,或為鸞鳳嘯山,使物色及之而後為有道也?馬融始不應命,既而悔之。賢者不惟不悔,亦不必不應。孔子身既衰老,雖周公之夢亦且無有,非果於遺世也。少壯不為無益之學,是以誌存周公,衰老不希無妄之福,是以夢境亦澹忘也。君子以禮自處而後可行其道,非榮人君之尊己也。其君果賢,君子行其所學而有益天下,故就之必取功名,雖委質為臣不謂屈己。昔人所雲,應規矩之淑質,就班倕而裁之。若不行其道,雖奉以師傅之尊,豈可久居而不辭?心低徊而跡偃蹇,以己所須,問之當道;以己所欲,責諸知交;以己所長,邈其儔類;以己所薄,視其等夷,是妄自尊大也。君子尊者重之,則有不敢當者。其或賤之,則有不可受者。俗士之言曰,士固屈於不知己,而伸於知己。君子何屈伸之有哉?有不敢與不可而已矣。若但以爵祿役使天下之抱道者,以隆禮苛責當世之有權力者,彼此兩失之矣。至於遇合之際,蓋有天焉。臧倉之事期於足以沮一時之行,亦不必君之終見信也。三鼎五鼎,非不辨白其誣,僅足洗薄父之汙而遇合之事,已乖夫邪正易位,事之不可久者也。於不可久之中而適逢其咎,豈非天哉!光武聖主也,班彪出入禁門三十年而不大用,第五倫沈滯商販賤事嗇夫微秩而不得召見,皆在輦轂之下,有才智之名,猶閑戹如此,孰謂非天者?公孫弘、兒寬雖以儒術顯庸,然醇雅淵闊,不及賈董遠甚,而名位過之。乃其始也,皆以鴻漸之翼,困於燕雀,又何為者邪?當其遠跡羊豕之日,求為賈董之遇,且不可得,若以東閣之招、升中之觴自期於心,告語於人,益幻妄矣。夫此數公者,或始困而終亨,或暫合而永乖,豈可謂非天乎?知此之有天,則彼不求亦不得者,其為天所限,又何怪與?衛之君子,雖為祿仕,尚令人見其才藝,蓋爾時猶知尊賢,故見其才藝而歎美也。若周之君子由敖由房,不見異於人,人亦無從物色。世既莫知,而棄捐莫惜。彼亦深藏而圭角盡泯。此周之事勢,較衛加陵夷也。貢禹行年六十九始生子,年八十一尚在仕路,上書乞骸骨,元帝以溫旨留之。八十老翁,遠官京師,雖得溫旨何用邪?古稱貢公遺榮,未必樂於久宦。乃知進退之際,蓋有不自由者,益見仕路之不可嚐試也。更有學術不明,亦士大夫當隱之時。輕士嫚罵之日,不必更言出處之宜,惟深藏而已矣,此又不在避言避色、不入不居之例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