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的自己反而沒有流淚,也許是潛在的意誌力激發了我內心深處的韌性。比小腿更可怖的是內心:蒼涼、淒慘、冰冷、傷心,絕望,濃烈如火地鋪開一地……

我不想走入那燈火通明的對岸,僅為一點點倔強和尊嚴。但是想逃出去,卻又不可能,腿沉甸甸,連帶整個身心都綿軟無力,失去生機。

一陣風嗚嗚刮過。我猛然打了一個冷顫,本能地抓握大門來控製自己沉重的身體,用力地搖頭排斥遠處的嘈雜,似乎是在潛意識中挽留將要遠去的靈魂。

我想,他們馬上要找來了。

眼中模糊著幾個人的身影在火光中搖曳,場景漸漸明晰起來。我聽見一聲悲鳴:“彤!”

子衿跑過來抱住我,淚,終於不爭氣的掉落。

她捧住我的頭,顫唞地說:“彤,你聽見我的聲音了嗎!”

我費力才看進她的臉,焦距卻遲遲無法對上。眼前依稀是一雙焦急的眸子,在我麵前,滑過、滑過……

子衿把我抱在懷裏:“彤,你堅持一下,救護車馬上就到。對不起,對不起……”

旁邊越來越吵,然後我被人架起來送到車上,我的手沒能留住那個人的體溫,有人阻止了她上車。

我被帶到醫院。聽見醫生說差一點點就割斷動脈。打了麻醉。

後來人事不知。

等我醒來的時候,腿部完全沒有知覺,拚命坐起來一摸:呼,腿還在。

“彤?”

我看見子衿。

她急忙過來,焦急關切的目光:“要喝水?”

我沒做反應,她還是倒了水,遞到我身旁。我的喉嚨確實幹燥,卻沒有接過她給的水。

“怎麼,不想喝?你哪不舒服嗎?”她的神情疲憊,卻高度緊張著我。

“我想回家。”

“我知道我知道,等你腿好了我們就回家,好嗎?”語氣像哄個小孩子。

“現在是什麼時候?我進來多久了?”

“你昨天下午送過來,現在是晚上。”她坐在我床旁的椅子上,握住我的手,說:“對不起彤,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你受傷,如果我知道……”

我搖搖頭:“子衿,我想回家,我明天能走嗎?”

“醫生說你要住院治療。我已跟你家人說你在港考察項目,會晚些回去。這些事不用擔心,你隻需安心養傷”

“我想回去。”沒有任何溫度地說。

子衿靜默,然後試探地問:“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我想自嘲一笑,但是沒笑出來。

“先喝些水好不好?醫生說你醒來會口渴。”她把杯子送到我嘴邊。

我也不知哪來的脾氣,一下揮手打飛了杯子!聽它重重落在地上。

“我要回家!”我大喊!仿佛把所有的傷心、所有的委屈和心中的苦澀全部爆發在這一喊上!

子衿一言不發,她的臉因著氣色的蒼白沒有一點瑕疵。她默默走過去,蹲下`身撿拾起地上的碎片,並把水擦幹。

我看她做著這些動作,心裏滴著血。

為什麼你不選擇我?為什麼在生死攸關的一刹那,你最關心的人不是我?為什麼?!

此刻狂躁膩滯的心情吞噬著我。我不想她現在對我好,我覺得這像是一個諷刺,無力又屈辱的諷刺!

我看見她眼中有憐惜,有遷就,眼波如被吹皺的一泓池水,深深凝望著我。而我,別過頭去,淚止不住的滑落。

我知道我的心還在滴血,那是**的疼痛無法比擬的痛。

我在醫院躺了三天,這三天裏,我始終沒和子衿說話。而秦玫也來過幾次,告訴我事情的進展:傭人阿原收了許先生兒子的錢,切斷電閘,弄鬆畫像,目的是許先生兒子所說,“不讓她好過”搞出點事情。秦玫見傷了我,不能再姑息縱容,就不再顧忌亡夫情麵報了警。

秦玫削了蘋果遞給我:“我很抱歉。”

“是我自己不小心。”說來也巧,這兩年似乎跟醫院結下不解之緣,把一輩子的住院經曆都嚐試過。

她坐在我旁邊,我才得以有機會仔細看她的臉。確實很像很像趙雅芝:瓜子臉,眼睛很大,因為保養好,很難得沒有眼袋,但是眼角卻隱約藏著細細的魚尾紋,不仔細看是看不見的。卻是她這個年紀了不得的養護成就。

和她對話時,她偶爾投來的眼神,會讓你感覺自己像是個任性的孩子。是個成熟,有母愛,溫柔、睿智的女人。即使內心再怎麼排斥,也無法真的討厭她。

“容我多問一句,你還生她氣?”

我不想回答。其實我心中有數。子衿已在心裏把我和秦玫的位置做了高低判斷,也所以,她會在關鍵時刻棄我而去,和秦玫並肩迎接困難。雖然這麼想,會讓我抓狂,會讓我心酸,卻是躺著的這三天裏,我唯一認定的結論。

也許,連子衿自己也不清楚這一點吧。

我要不要,成全她們?

嗬嗬。想到此,突然覺得自己是個傻瓜。

“子衿這些日子憔悴了不少,她每天來看你,像是來懺悔。你還不原諒她嗎?”秦玫語重心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