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長期沿用的假麵具,如何認識到自己對它的不滿,並努力思考怎樣才能認識到麵具後麵的真正自身,如果這自身確乎存在的話。
在這一努力發掘真實自身的過程中,谘詢者特別願意利用我們為他建立的治療關係去探索考察他的經驗的各個側麵,並勇敢地承認和正視自己常常麵臨的深刻矛盾。他懂得他有不少行為,甚至有不少情感都不是真的,都不是他的機體的真實反應。所有這些不過是某些表麵的東西,某種偽裝而已。在這背後,他自己卻深藏不露。他發現,他在許多時候是按照自認為應該的那樣去生活,而不是根據他本身的要求。他常常感到自己隻是應別人的需要而生存在世,他似乎根本沒有什麼自我,他隻是試圖按照別人認為他應該的那樣去思維、感受和行動罷了。
在這一點上,我非常吃驚地發現,丹麥哲學家克爾凱郭爾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曾經以他敏銳的心理學洞察力極其準確地描述了人的這種困境。最常見的使人沮喪的情景是一個人不能根據其選擇或意願而成為他自己;但最令人絕望的則是“他不得不選擇做一個並非自己本身的人”。另一方麵,“與絕望相反的情景就是一個人能夠自由地真正成為他自己,”而這種自由選擇正是人的最高責任。當我在讀他的某些著述時,我幾乎覺得他曾聽我們的谘詢者描述過對自我的探索。這種探索常常使人感到痛苦不安。
當人們看到自己正在擺脫這些以前從未覺察到的假麵孔時,對自我的探索就變得更加令人心煩意亂。他們開始探究存在於自身內部的那些狂亂而猛烈的情感,這是一件可怕的工作。要除掉自己曾以為是真正自我的一部分的麵具,這可能是一種令人極度不安的經驗。不過,一旦人們有了思想、感受和存在的自由,他們便會朝著這一目標邁進。有一個人進行了一係列的心理治療的交談,她下麵的這段話可以揭示這一點。她用了不少形象的比喻來說明她是怎樣竭盡全力去接近她自己的真實內在的。
現在回想起來,我曾經一層一層地拆掉了我的全部防禦,因為我總愛在自己周圍建起道道防線,然後在生活中試一試,最後又將它們摒棄;而在這整個過程中,自己卻始終保持不變。我並不知道在這些防禦工事的裏麵究竟是什麼,我真有些害怕發現它,但我還是堅持了下來。最初,我覺得在自己的內部什麼也沒有——隻是一片空虛。我感到自己急切需要一個堅實的核心。過後,我感到自己麵臨一堵厚實的磚牆,高得難以翻越,厚得無法穿過。一天,這堵牆開始變成半透明狀,不再是固體。後來,牆好像慢慢消失了,但是在它的後邊,我看見一座大壩,裏麵是被攔截的凶猛翻騰的水。我感覺到自己好像正在拚死地頂住這般大水的衝擊,假如我開一個哪怕是極小的洞,我和我周圍的一切便會在頃刻之間被這股代表洶湧情感的急流所吞沒。最後,我再也挺不住了,隻得聽憑潮水奔流。無可奈何,我隻好完全屈服於一種自憐情緒,然後是自恨,最後則變成了自愛。我感到自己好像已經躍過了一道深淵,安全地到達了彼岸,雖然我還在邊緣處搖搖晃晃,尚末站穩腳根。我不知道自己在尋求什麼,也不知道我正向何處去,但我那時確實感覺到自己在向前邁進,正如每當我在真正地生活時所能感受的一樣。
我相信她的這番話能夠較好地表達出許多人的共同感受:一旦偽裝、高牆或大壩不複存在,那麼被他內心世界所禁錮的洶湧的情感浪潮就會衝走一切障礙,使之蕩然無存。而且,她的話表明人對尋求成為自已有一種緊迫的需要。同時,她的話也初步揭示人如何確定自身實在的方法,即隻有在他充分體驗到自己處於活生生的有機狀態時所產生的各種情感以後,他才能肯定他確實是他的真正自我的一部分,正如這位谘詢者曾經體驗過她的自憐、自恨和自愛等各種情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