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遙遠的戰歌響起,回應這個沒落王朝的,隻是遍野的哀鴻和天邊冰冷的雲。
1620年,明神宗朱翊鈞駕崩。繼位的明光宗朱常洛年壽不永,接著繼位的便是極其出名的木匠皇帝朱由校。朱由校給自己的王朝定年號為“天啟”,自然希望上蒼眷顧垂憐,多幾分愛惜眷顧。隻可惜,大明王朝依舊無聲地走向了它的末路窮途。
大禍彌天,硝煙的味道,仿佛就縈繞在每個百姓的心中。
明天啟元年(1621),二月初三。遼東地區忽有日暈:“兩傍有耳,如月狀,內紅白,光焰閃爍。”當時的遼東經略急忙將此事上報。夜觀天象,天象若有異,必定會有驚天動地之事發生。然而,接到急報的皇帝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二月十一日,關外的努爾哈赤率重兵攻打遼陽軍機重地奉集堡,自奉集堡西南九十裏處,便是遼東核心遼陽。這本來是一次大好機會,由於努爾哈赤的判斷失誤,以致金軍不得不退回後方。然而,翱翔在蒼穹的鷹,怎麼會就此善罷甘休?一個月之後,努爾哈赤率領大軍,卷土重來。
這一次,上天給予這位英雄最大的眷顧——他不僅攻下了奉集堡,幾天之後,金軍占領了沈陽。他們在沈陽休整了五天,努爾哈赤大手一揮,開始論功行賞。他深刻明白,行軍打仗之時,人心向背的重要性。水可載舟,亦能覆舟。這樣的話,他絕不是說說而已。
在戰場上賣血搏命的戰士個個興高采烈,有時候,他們高興的並非隻是那些賞賜,更多的是一種被重視的感覺,能夠得到王的青睞,那才是至高無上的榮譽。在眾多的賞賜中,有金銀珠寶這些身外之物,當然也有被軍隊俘獲作為奴隸的漢人,這些人,被分別賞賜到各旗的王公子弟手上,被稱為“包衣”。
而其中,有這樣一戶人家。男人叫曹世選,在沈陽當官,夫妻倆有個男孩兒,才七八歲的年紀,還是懵懂無知的孩子,他並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已經在此刻,如魔術之手,輕輕撥轉了一個方向。這一家三口,被分到了滿洲正白旗下。
一個深受儒學影響的讀書人,最難忍受的便是國破家亡,若是被俘,恨不能咬舌自盡,以身殉國。曹世選亦是仕途出身,在成為滿洲的包衣之前,他也是一個受過良好教育、能力不錯的讀書人。在生和死之間,他選擇了前者。
或許,他也是經過了一番艱難糾葛。魚和熊掌不能兼得,自古忠義難兩全。最後,他幹幹脆脆地選擇了活下去。他並不知道,在很久很久之後,他的後人中,會有人成為那樣耀眼的星辰,以致他的姓名被從浩如煙海的清史中挖掘出來,並以此留名。若不是如此,誰會記得,當年的數以萬計的俘虜中,有個人叫作曹世選。
有人說,在成為包衣之後,曹世選當過阿濟格王府裏的長史,實際上就是管家,掌管人情往來,應酬出入。這並非沒有可能,他的兒子曹振彥,也就是曹雪芹的曾祖父,後來做過鑲白旗的長史。這一家,在諸多的包衣中,地位並不低。
三月二十一日,金兵攻破遼陽。
明朝上下,舉國震驚。
金兵進入遼陽之後,將漢人趕至城北,滿人則居城南。此時的努爾哈赤,已在心中決定,將都城從赫圖阿拉遷至遼陽。他征詢眾臣的意見,經過一番探討之後,金國終於決定遷都遼陽。
這是曹家的戶籍所在地。離開故裏前往沈陽為官時,曹世選還是一個自由的讀書人,心懷家國,滿腔情仇。而今回到故地,卻不再是自由之身。他舉目望了望灰白的天,目光卻是堅定的——他也佩服殉國的經略使袁應泰,更敬佩被俘後不屈而死的巡撫張銓。可他隻是個普通人,一個想活下去的普通人,他有愛重的妻子,有年幼的孩子。大丈夫應該頂天立地,大明朝已經要亡了,他不能不自私一天,自己當自己的天,為妻兒擋下風雨。
隨著戰爭形勢的發展,努爾哈赤益發覺得遷都沈陽才是最好的選擇—— 一方麵,沈陽地理位置極其優越;另一方麵,沈陽物產豐饒,不會給金軍帶來糧草之憂。在努爾哈赤的極力說服下,群臣終於開始支持君主的想法。不久後,金國再度遷都,這次的都城,叫作盛京。那裏,也就是當初的沈陽。
如一場輪回。遼陽分明是故裏,卻不再是當初的家鄉。沈陽分明是沈陽,卻要叫作盛京。一切的一切,都已是物是人非,仿佛昨日的花,還殘留著淡遠的芬芳,然而當初那縷動人的好顏色,已在瑟風裏悄然褪去。昨日的曹世選,還是沈陽城中有頭有臉的人,而今的曹世選,卻隻是個小小的包衣。命運是如此神奇,轉眼間滄海桑田,恍如隔世。此時,他尚且不知道,當自己從將軍變成了奴隸,自己的兒子,卻會從奴隸變成將軍。這是一場上天編排好的戲本,傳奇、美麗,但從來都不乏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