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附錄郭沫若的有關女性記敘(7)(3 / 3)

這些傳說,在科學家看來,當然會說是迷信;但是我們雖然知道月蝕是由於地球的掩隔,我們誰又能把天狗的存在否定得了呢?如今地球上所生活著的靈長,不都是成了黑蹄和馬納瓜母,不僅在吞噬日月,還在互相齧殺麼?

啊嗬,溫柔敦厚的古之人!你們的情性真是一首好詩。你們的生命充實,把一切的自然現象都生命化了。你們互助的精神超越乎人間以外,竟推廣到了日月的身上去。可望而不可及的古之人,你們的鼓聲透過了幾千萬重的黑幕,傳達到我耳裏來了!

啊,我畢竟昧了我科學的良心,對於我的小孩子們說了個天大的謊話!我說:“那不是新月,那是有一條惡狗要把那圓圓的月亮吃了。”

二兒的義憤心動了,便在電車上叱吒起來:“狗兒,走開!狗兒!”

大的一個快滿六歲的說:“怕是雲遮了罷?”

我說:“你看,天上一點雲也沒有。”

——“天上有沒有狗啦。”

啊,我簡直找不出話來回答了。

車到了黃浦灘口,我們便下了車。穿過街,走到公園內的草坪裏去。兩個小孩子一走到草地上來,他們真是歡喜得了不得。他們跑起來了,跑起來了,歡呼起來了。我和我的女人找到一隻江邊上的凳子坐下,他們便在一旁競跑。

月亮依然殘缺著懸在浦東的低空,橙紅的顏色已漸漸轉蒼白了。月光照在水麵上亮晶晶地,黃浦江的昏水在夜中也好象變成了青色一般。江心有幾隻遊船,滿飾著燈彩,在打銅器,放花炮,遊來遊去地回轉,想來大約是救月的了。啊,這點古風萬不想在這上海市上也還保存著,但可憐吃月的天狗,才就是我們坐著望月的地球,我們地球上的狗類真多,銅鼓的震動,花炮的威脅,又何能濟事呢?

兩個孩子跑了一會,又跑來挨著我們坐下:

——“那就是海?”指著黃浦江同聲問我。

我說:“那不是海,是河。我們回上海的時候就在那兒停了船的。”

我的女人說:“是揚子江?”

——“不是,是黃浦江,隻是揚子江的一條小小的支流。揚子江的上遊就在我們四川的嘉定敘府等處,河麵也比這兒要寬兩倍。”

——“唉!”她驚駭了,“那不是大船都可以走嗎?”

——“是啦,是可以走。大水天,小火輪可以上航至嘉定。”

大兒又指著黑團團的浦江問道:“那是山?”

我說:“不是,是同上海一樣的街市,名叫浦東:因為是在這黃浦江的東方。你看月亮不是從那兒升上來的嗎?”

——“哦,還沒有圓。那打鑼打鼓放花炮呢?”

——“那就是想把那吃月的狗兒趕開的。”

——“是那樣嗎?嚇喲,嚇喲,”

——“趕起狗兒跑罷!嚇喲,嚇喲,”

兩人又同聲吆喝著向草地上跑去了。

電燈四麵輝煌,高昌廟一帶有一最高的燈光時明時暗,就好象在遠海中望見了燈台的一樣。這時候我也並沒有甚麼懷鄉的懷趣,但總覺得我們四川的山靈水伯遠遠在招呼我。

——“我們四川的山水真好,”我便自言自語地說了起來,“我們不久大概總可以回去吧。巫峽中的奇景恐怕是全世界中所沒有的。江流兩岸對立著很奇怪的岩石,有時候真如象刀削了的一樣,山頂常常戴著白雲。船進了峽的時候,前麵看不見去路,後麵看不見來路,就好象一個四山環拱著的大湖,但等峽路一轉,又是別有一洞天地了。人在船上想看山頂的時候,仰頭望去,帽子可以從背後落下。我們古時的詩人說那山裏麵有美好絕倫的神女,時而為暮雨,時而為朝雲,這雖然隻是一種幻想,但人到那個地方總覺得有一種神韻襲人,在我們的心眼間自然會生出這麼一種暗示。

“啊啊,四川的山水真好,那兒西部更還未經跋陟的荒山,更還有未經斧铖的森林,我們回到那兒,我們回到那兒去罷!在那兒的荒山古木之中自己去建築一椽小屋,種些芋粟,養些雞犬,工作之暇我們唱我們自己做的詩歌,孩子們任他們同獐鹿跳舞。啊啊,我們在這個亞當與夏娃做壞了的世界當中,另外可以創造一個理想的世界。”

我說話的時候,我的女人凝視著我,聽得有幾分入神。

——“啊,我記起來了。”她突然向我說道,“我昨晚上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甚麼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