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章 附錄郭沫若的有關女性記敘(9)(2 / 3)

淒寂的寒光浸洗著空洞的樓房,兩日來疲倦了的一個精神已漸漸失卻了它的作用了。

煉獄

愛牟自從和他的夫人離別了,半月以來時常和孤寂作戰。但他作戰一次,失敗一次,就好象不諳水性的人,船破落水,在白齒巉的波中,愈見下沉,愈想奮發,愈想奮發,愈見下沉,結局是隻有沉沒在悲哀的絕底了。他的寓所本是一樓一底的民房。自從他夫人去後,一切陳設都足使他傷感。他在當晚便去邀了幾位朋友來,一同住在前樓,把全家的布置都完全改變了。但是,改不了的,終是他自己的身心。他隔不幾時又深悔何不保持著原有的位置,索性沉沒在悲寂的深淵,終日受淚泉的滌蕩。他對著朋友們時,時常故意放大聲音講話,放大聲音發笑,但在話未落腳,笑猶未了時,他又長歎了起來。這種強為歡笑的態度,於他實在是太不自然,並且是太為苛刻,他和朋友們同住沒有兩天便又一個人搬到後樓的亭子間裏去了。

這座亭子問除一床一桌而外,隻有四麵牆壁。他一人蟄居在這裏,時而謳吟,時而倒在床上伸長兩腳一睡,覺得太無聊時也起來執執筆,想寫東西,但是總寫不出甚麼條理。他不知道幾時早把他夫人留下的一件棉衣從箱子裏取了出來放在床上,他睡的時候,總要把棉衣抱著親吻一回;然後再把來貼身蓋著。他的夫人有和女友們合照的一張相片,他把她剪了下來,花了兩角錢,買了一個相匣,龕飾起來了。他倚案時,相匣是擺在桌上,睡時,又移在床頭,偶爾一出門也把來揣在懷裏。

——“曉芙!曉芙!你怎麼不同我講話?你現在做甚麼?兒子們又在做甚麼?”

他時常對著相匣這樣說,他的兩眼總是濕涔涔的。

無論你是反抗或者是帖服,悲哀的分量總是不會減少。他到近來索性自暴自棄起來了。時而賭氣喝酒,時而拚命吸煙。朋友們問他何故如此,他說這便是自殺。但是等他酩酊過後,酒煙的餘毒,良心的苛責,又來磨蕩著他。他時時向著相匣請罪,屢說不再吸了,不再喝了,嚴烈的發誓已經發過了多少回,但他依然敵不過“悲寂”的驅遣。朋友們都很替他擔心,有的勸戒他說:蓄意沉浸於悲哀是但丁所不許的;有的說:他是有家室的人,不能如法蘭西士·湯姆孫一樣在樓閣中拚一個餓死。這些半切的友誼他也很能懷著謝意去接受,但他總是不能自拔。

“長此浸淫著實在是不成事體,妻兒們的生活費還全無著落呢,我索性離開這家屋子,或者索性離開上海罷。”他有一天中午和著衣裳晝寢的時候,他的心裏正在這樣作想,後門的門鈴響了,同住的尼特君替他拿了一卷郵件上來。他滿以為是他夫人給他的信,但他接著看時,卻是從無錫寄來的。他拆開一看,除去一些原稿之外還有一張信箋,他便先拿來讀了。信裏說梅園的梅花盛開,太湖上的風光已隨陽春蘇轉,希望他和芳塢諸人同去遊玩,也可以消除他們的愁煩。

“啊啊,這是和悲哀決鬥的武器了,我索性暫時離開上海罷!”

他決絕地跳下床來,拿著信走到前樓來向芳塢說道:

——“無錫的嘉華和瘦蒼邀我們去遊太湖,你願意去嗎?我們禮拜去罷。”

——“唔,唔,禮拜去,禮拜定去。”芳塢回答了他,他又轉向尼特:

——“尼特也去罷。”

——“去,你先寫一封快信去就行了。”

他得了他們的讚成,隨即寫一封快信,約定後日乘早車到無錫。

第二天是禮拜六,他蟄居在家裏仍和平常一樣。晚上有人招飲,他也勉強出席了。席中有人問及他的夫人和兒子的,他觸到傷感處,不禁又痛飲起來。一席的人他都和他們對酒,飲到席罷,他已經難以支持,東抱一人接吻一回,西抱一人接吻一回,同席的人他幾幾乎都接吻遍了。他的腦筋還有幾分清醒,他一麵在狂態百出,一麵也在自己哀嘲:看你這個無聊人究竟要鬧到怎樣?你坐這兒享樂嗎?你的妻子還在海外受苦呢!酒的烈焰煎熬著他,分裂了的自我又在內心中作戰,他終競支持不住,在友人的家裏竟至大吐了一場。芳塢把他送回家,他坐在人力車上一路隻是懺悔,從衣袋中取出他夫人的相匣來冰在自己的灼額上。

剛回家,他一倒在床上,便抱著他夫人的棉衣深深地睡去了。

十字架

住在上海的時候使你受了多少累贅,臨行真真是又勞苦了你不少了。我們不能不暫時離開你走,我是隻有眼淚。臨走的那天,天氣還好,但從正午以後海便荒暴了起來,我是真正吃苦了。三個孩子都吐,和兒吐得頂厲害,但是第二天也就好了。我是連動也不能動,就好象死了的一樣。到長崎的時候又是大風,雪是落得非常厲害的。到福岡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便在石川家裏寄宿,T君也在那裏留宿了一夜,第二天他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