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 附錄郭沫若的有關女性記敘(11)(2 / 3)

——“這正是古詩裏說的‘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呢。真是,不愉快的事情,連在瓜田李下的這樣原始的鄉間,私有觀念也是這樣地牢不可拔。人類這東西真是不可救藥呢!幾天不看報了,有甚麼新聞嗎?”

——“好象甚麼也沒有。啊,有的,有的。Anatole France就在你往古湯的那天死了呢。”

——“哦?終歸死了嗎?”

——“英國的報紙上說他的死是世界的損失,法國的大總統也親自去吊他。”

——“唉,真個怕是世界的損失。France的作品我雖然沒有十分親炙過,但我想一個文藝上的偉人的死,在世界全體的文化上,比死五百個大總統,也還要損失得多些呢。究竟他們西洋人的眼光是要進步一些。假使在我們東洋,尤其是在我們中國,死了一個文人倒比死了一條狗還要不值錢了。”

——“哦,還有,還有。中國的戰爭停止了呢!”

——“停止了?是南邊的,還是北邊的?”

——“是江浙一部分的,我們來月總可以回上海去了罷?”

——“回去也是沒有意思,和去年的一樣。”

——“去年是你太顧家了,你假如肯認真做點文章,我們決不會那樣地不安穩的。上海不好的時候我們到杭州去。”

——“杭州我覺得沒有這兒好了。那兒的‘九溪十八澗’,‘花塢’,算是比較好的地方,但都趕不上這兒。假使生活能夠安全,我就老死在這兒也很情願的。”

——“你在古湯住的館子不是我們前回去過的嗎?”

——“不是的,在前回的斜對麵。因為浴客很少,我一個人住著兩問房間,非常寬敞的。三麵都是庭園,前麵的園子裏麵有一個很大的池子是從山上引下來的活水。池子裏麵養著許多紅的鯉魚。真是再清靜,再舒暢也沒有。我每天清早五點半鍾起來,洗了溫泉之後便回到房裏做文章,心思滯塞了就在庭園裏麵散散步,看看遊魚,或者又在回廊上曬曬陽光,腦裏的思路不知不覺地就如像從山裏進出的清泉一樣漸漸通暢起來,忍不住又起身去寫。我的幾篇小說都是這樣寫成的。”

——“啊,那真好了。”

——“並且待遇也還不壞。我去的頭一天約定一塊二角錢一天,下女滿不高興,吃食也不好。第二天早晨我加成兩塊錢,便一切都改變了。”

——“在這樣的鄉下兩塊錢一天算是上客了。”

——“但他們打著的招牌特等是四塊呢。”

——“那樣的客在暑天或者會有來的。”

——“你們明天和我一路去,我們到那裏住去。”

——“不行,不行,孩子去了又會攪擾著你,你又要做不出東西來了。我們隨後一星期會一次。這次你回家了,下一星期我們去罷。”

兒子們都睡熟了。

我在枕上把我的新作朗讀給曉芙聽著。

她慵倦了,幾次欲睡我都驚醒了她,她用力把眼睛睜開,在唇邊浮著微笑。

但我的一篇短篇的朗讀還未終結時,她終竟睡去了。

慰安的空氣布滿了一樓,我的作品還有甚麼用處呢?

醒來的時候樓外還是黑暗的。

聽著樓下的時鍾聲:一下,兩下,三下……怕是四點鍾了罷?啊,還在打,還在打……足足打了十二點鍾。啊,我才睡了僅僅三個鍾頭的光景。

曉芙和孩子們都還睡得很安穩的。

我隨手把Jules Renard的《Le vigneron dans sa Vigne》取來翻讀。

魯那的作品我真喜歡,我在這兒尋出一種很謙和,很恬淡的空氣。

他寫的奧蘭普姑娘就好象我的曉芙一樣。

我讀著魯那的書,聽到打了三點鍾過後,我又睡去了。

清早起來領孩子們到溪邊去洗臉。已經六點鍾過了,太陽還在山後,潭中的溪水呈深藍色。水邊的魚秧看見人來都逃散了,但看人也沒有壞心,又陸續地聚集攏來。

洗了臉轉來,樓下的老頭兒在柿子樹上說話,樹下立著他的老婆。

——“樓邊上的又像少了幾顆。”

他是又在數顆粒了。我頓時覺得他是看見了我們昨晚上投在樓下的柿皮。我心裏陰晦了起來。

——“老板,我們吃的柿子是我從古湯買回來的呢。”

——“嚇嚇,先生,我沒有說你們。”

他的意思是把我們的冤罪移到他養女夫婦身上去了。

——“人類這樣東西真是不可救藥!在這樣原始的鄉間,私有的觀念怎麼也這樣牢不可破呢?”

吃早飯的菜是山芋羹,鹽煮青豆,白菜炒香菇。

幾天不在家裏吃飯,今晨多吃了兩碗。

飯後曉芙催我動身。和兒留我明天再去,我也想多住一天,托口把孩子們領出去剃頭,但是村上的理發師今天都休息了。

動身走的時候已經是十點鍾。

曉芙和兒子們送我。

我們走了兩裏路的光景,看見三個紅果吊在岩頭的山茶樹上。果實比繭殼稍大,色韻和鮮柿一般。曉芙說是“烏瓜”。

我把洋傘柄去鉤摘,但太高了,鉤搭不上。孩子們怏鬱起來。

——“搭不上呢,再朝前麵走些一定還有。”

又走了半裏路光景,烏瓜終竟再尋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