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姑娘又重重地坐到小凳上,她說不出話來,流不出眼淚,慘白的麵孔像蠟人一般。
庭長俯身,對他腳邊的一個人說:“執達吏,帶第二名被告!”
執達吏頭戴金黃帽子,身穿黑袍,脖頸搭著一條鐵鏈,手中拿著笞杖。他應命而去。
眾人都扭頭注視一道小門。小門開了,甘果瓦的心狂跳起來,帶進來的卻是金角金蹄的美麗小山羊。那秀雅的動物到門口停留片刻伸著脖子,仿佛立在山岩上,舉目眺望遼闊的天際。忽然,它發現吉卜賽姑娘,立刻縱身一躍,越過一名錄事的桌子和腦袋,兩跳就躥上女主人的膝頭,姿勢優美地滾在她的腳下,乞求一句話或一陣愛撫。然而,被告還是一動不動,連對可憐的佳利都不看上一眼。
“哦,對……就是這個可惡的畜生,”法路代爾老太婆說,“她們兩個,我都認得清清楚楚!”
雅克·夏莫呂說道:“諸位先生如果允許,我們就開始審訊山羊。”
不錯,山羊正是第二名被告。審訊一隻動物的巫術案,在當時是極為尋常的。
這時,教會法庭檢察官嚷道:“如果這隻山羊附體的魔鬼抗拒驅魔,堅持興妖作怪,以此恐嚇法庭,那麼我們要告誡它,我們將不得不對它處以絞刑或者火刑。”
甘果瓦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夏莫呂從桌案上拿起吉卜賽姑娘的手鼓,以特別的姿勢伸向山羊,問道:“幾點鍾啦?”
山羊以明慧的目光注視他,用金蹄敲了七下。當時正好七點鍾。聽眾驚駭,一陣騷動
甘果瓦按捺不住,喊道:“它這是害了自己。你們都知道,它並不懂自己在幹什麼事!”
“後邊的市民肅靜!”執達吏尖聲喝道。
雅克·夏莫呂憑借手鼓,以同樣的手法,引逗山羊做了好幾個把戲,例如指出今天是幾號,現在是幾月份等等,讀者在前文都見識過了。佳利這些無害的小把戲,同樣是這些人在街頭恐怕不止一次為之喝彩,而在司法官的穹窿之下,隨著審訊而產生幻視,就都驚恐萬分了。毫無疑問,山羊是魔鬼。
更糟的是,檢察官把佳利脖子上吊的小皮袋裏裝的字母塊倒在地上,它又立刻用蹄子從散亂的字母中拚出“弗比斯”這個要命的名字。鐵證如山,正是這種巫術害死了隊長。於是,在所有人眼中,吉卜賽女郎成了十足可怕的妖婆,而曾幾何時,這個姑娘的曼妙舞姿,不知多少回使行人目眩神搖。
不過,她已半死不活,無論佳利的出色表演、檢察官的恫嚇,還是聽眾低聲的咒罵,一概引不起她的注意。
為了把她喚醒,一名警士不得不重重地搖她,庭長也不得不提高嗓門莊嚴宣布:“你這姑娘,出身流浪種族,慣於興妖作怪;你與另一案犯妖羊合謀,並串通魔鬼的力量,於三月二十九日夜間,借助於蠱術和妖法,謀害並刺殺了羽林軍弓箭隊隊長弗比斯·德·夏多佩。你還拒不招供嗎?”
“真可怕!”姑娘用雙手捂住臉,喊道,“我的弗比斯!噢!這樣折磨人啊!”
“你還拒不招認嗎?”庭長又冷酷地問道。
“要我招認!”她的聲調很可怕,而且站起身,兩眼炯炯發光。
庭長繼續逼問:“那麼,你又如何解釋控告你的這些事實呢?”
“我已經說過。我不知道。那是個教士幹的。我不認識的一個教士。一直追逐我的惡魔教士!”
“這就對了,”法官接口說,“正是幽靈。”
“噢!老爺們!可憐可憐吧!我隻是一個可憐的姑娘……”
“埃及姑娘。”法官說道。
雅克·夏莫呂口氣溫和地發言:“被告冥頑不化,令人痛心,有鑒於此,我請求動刑審問。”
不幸的姑娘嚇得渾身發抖,不過,她還是聽從荷戟警士的命令,站起身來,以相當堅定的步伐,跟在夏莫呂和教會法庭的教士們後麵,由兩排荷戟警士押送,走向一道便門。那便門忽然張開,等她進去又合上。傷心的甘果瓦見這情景,就覺得那是一張駭人的大口,一下把她吞噬了。
姑娘的身影剛剛消失,就聽見咩咩一陣哀叫,那是小山羊在哭泣。
銀幣變成枯葉續篇
愛斯梅拉達始終由一隊送葬似的警士押送,走在白晝還需照明的黑暗走廊裏,上上下下經過幾道台階,終於被司法官的警官推進一個陰森可怖的房間。房間呈圓形,是一座大塔樓的底層。這類大塔樓,刺破新巴黎用以覆蓋舊巴黎的現代建築層,如今還高高屹立。這間地下室沒有窗戶,隻有這道矮門一個通口,由一扇巨大的鐵門封閉。不過,室內並不缺少光亮:厚厚的牆壁裏砌了一座爐子,爐火燃得正旺,照得全室紅彤彤的,襯得角落裏的一支蠟燭反而暗淡無光了。用來遮擋爐口的鐵箅子這時已經拉上去,從黑糊糊牆壁的火紅爐口,隻能看見鐵條的下端,就像一排間縫很寬的黑色利齒,顯得整個爐膛好似傳說中火龍的巨口。借著爐火的亮光,這名女犯看見房間四周擺列許多駭人的器具,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房間中央有一張皮墊床,幾乎貼著地麵;上空一條帶環扣的皮帶吊下來,上端係在拱頂石雕刻的塌鼻子怪物咬著的銅環上。鐵鉗、烙鐵、寬大的犁鏟,亂七八糟塞滿了爐膛,已經燒得通紅。爐火放射血紅的光,照亮全室雜亂的什物,無不令人毛骨悚然。
這個野蠻的場所,就是所謂的“刑訊室”。
凶神惡煞的行刑吏彼埃拉·托特律,懶洋洋地坐在皮墊床上。他的兩名打手是方臉夜叉,都紮著皮圍裙,穿著粗布褲子,正在翻動爐火上那些鐵器。
可憐的姑娘鼓起勇氣也是枉然,她一走進屋就魂不附體了。
司法官的警官排在一側,宗教法庭的教士們排在另一側,一名文書則到角落去,那裏有桌子和筆墨紙張。雅克·夏莫呂先生笑嗬嗬地走到埃及姑娘麵前,和顏悅色地說道:“親愛的孩子,你還拒不招供嗎?”
“嗯。”她回答的聲音極其微弱了。
“既然如此,”夏莫呂又說道,“我們隻好忍痛,對你更加嚴厲地審問了,我們本來並不願意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