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終等著他發話,他卻長久無話。不該是這樣,我要弑君,當著眾人的麵要弑君,他不該是這樣的反應。
我全然不知他現在在想些什麼。
隻覺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我雙膝都發了麻,忽見他起身走了過來。靜靜地等著,他卻徑直從我身邊走了過去,半步也未停的出了輝晟殿。
究竟怎麼回事?
我原本的想法簡單明了,弑君是死罪也是重罪,試菜的宦官出了事便會知道湯中有毒,他必定會查,然後傳我來問話;我認了罪,就是一死,便可在死前“逼不得已”道出阿眉的存在,告訴他我在舊宮生下了她,托人交給了霍寧夫婦。如此,他最多是不信阿眉的身份,可以驗親,卻不能懷疑我搭上性命做的事是為了救霍寧而演的一場戲。
簡單,卻準、狠。
我想過這些事會在哪些地方出岔子,比如那湯興許呈不到他的桌上,或是他賜給旁人而毒死了別人。再不然,也許怡然會為了護我想辦法找個人頂罪……
這都有可能,如若發生了,頂不濟就是再尋機會。這本就是個下策,我咬牙去做為的是能盡快有成效。
可目下……大概會出岔子的地方半點岔子也沒有出,一路順風地走到了最後一步,卻卡在了這最不該卡住的地方。
他不是該殺了我麼?留我一個人在輝晟殿是怎麼一回事?
殿外響起了轟鳴的雷聲,沉重地不絕於耳,聽著仿若整個天空都要砸下來似的。我猶自跪著,思索著到底哪裏出了問題,猜測著他的心思。
一聲如同炸裂夜幕的巨響,繼而大雨傾盆而下,在我身後不遠的殿外下得酣暢淋漓。今晚果然是有這樣一場大雨啊……我卻不再確信明日是否是晴天。
這才是絕望,我不知他的心思、不知他會怎樣做、不知此計是否還能成,也不知接下來還能做什麼。
最可怕的便是他晚些時候差人來賜我一死,我一命嗚呼,卻再見不到他,說不了那些至關重要的話。
心中一陣恐懼。
身後響起腳步聲,細細碎碎,不像他的腳步聲,應該是宦官。難不成真是那樣,這是來賜死我的?
我沒有勇氣回頭,隻覺無力得不堪承受。
“這個……”來人在我身後站定,猶豫著些什麼,俄而道,“嗯……晏娘子……您回去吧。”
什麼?我訝然回頭看向他,他手裏執著的油紙傘仍滴著誰,一滴一滴流在地毯上暈開。見我回頭,他重複了一遍道,“您回去吧……”他又一番猶豫,繼道,“我回去複命了。”
原是猶豫稱呼與自稱。
他不再多耽擱的淺淺一揖,轉身走了。我怔了一怔,猛地站起來,耐不住膝上一軟,一邊伸手去揉著一邊急喚道:“大人慢著!”
他轉過身,規規矩矩地躬身道:“娘子有事?”
“陛下到底什麼意思?”我顫顫巍巍地走向他,“回去?”
他低應道:“是,陛下是這麼說的。至於到底什麼意思……我就不知了,娘子別抗旨就是。”他說著抬了抬眼皮,“再者,您也不能總在這輝晟殿裏待著……”
他言罷再度一揖,一邊撐傘一邊走了出去。
回去?尚食局麼?
我望著在烏雲遮蔽下一片黑暗的天幕,站在殿門口的長階之下無比躊躇。雨越下越大,全然沒有停的意思。不由得站在屋簷下不敢往外邁,細細一想又不禁笑自己矯情:死都不怕了,還怕淋雨麼?
一步步走下去,還未走完長階,身上就已經淋透了。雨水帶來的寒意往骨子裏浸著,又濕又冷。手裏沒有宮燈,天上也沒有月光,道路一片漆黑,若不是對宮道走向早已爛熟於心,我大約會迷路在這九重宮闕之中。
雨水不斷地淋下來,狠狠砸在臉上、身上,心中說不清的煩亂讓我連擋也懶得擋。他到底想幹什麼?弑君的大罪,沒聽說過特赦的。何況我還本就是他不喜的人。
輝晟殿前的廣場真大,走了這許久才走到盡頭。走出一道大門,拐了個彎繼續往尚食局走。身後有急促地靴子踩在雨水中的腳步聲,似乎有人在叫我。轉過頭,依稀看見兩名宦官撐著傘追過來,我停下腳,在雨中站定看著他們。
“晏娘子。”他們趕上來,在我麵前停住腳步,跑得氣息有些不穩,喘著氣緩著,俄而向我道,“陛下傳。”
陛下傳。我心中一喜,低低福道:“有勞了。”
他們舉傘遮住我,一路不作聲地往回走,繞過輝晟殿又走過廣盛殿,成舒殿終於呈現在我眼前。我的心速不覺間快了起來,他們卻沒有帶我進去,而是從側旁繞了過去,到了成舒殿後。
成舒殿後有一大片宮室住著禦前的宮人們,他們帶著我在一間房門前站定,推開門躬身道:“陛下說今日雨大,娘子先不必冒雨回去了,且先住下。”
我抬頭瞧了一瞧,這是我做尚儀時的住處。
心中再度起了同樣的疑問:他到底想幹什麼?
卻知問他們也沒用,必是和方才那宦官同樣的答案。隻得頜首道:“多謝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