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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答之問或無果之行(2)
也許,神秀所說的僅僅是現世修行的方法,而慧能描畫的是終極方向和成佛後的圖景。但是,“世上可笑之人”的根本迷惑正在這裏:一切都無,就算不是毀滅而是天堂,那天堂中可還有差別?可還有矛盾?可還有運動嗎?依時下信佛的潮流所期盼的,人從猴子變來,也許人還可變到神仙去,那麼神仙即使長生是否也要得其意義呢?若意義也無,是否就可以想象那不過是一棵樹、一塊石、一座堅固而冷漠的大山、一團隨生隨滅的星雲?就算這樣也好,但這樣又何勞什麼終極關懷?隨波逐流即是聖境,又何必念念不忘什麼“因果”?想來這“因果”的牽念,仍然是苦樂福患,是生命的意義吧。
當然還有一說:一切都無,僅指一切罪與苦都無,而福樂常在,那便是仙境便是天堂,便是成佛。真能這樣當然好極了。誰能得此好運,理當祝賀他,歡送他,或許還可以羨慕他。可是剩下的這個人間又將如何?如果成佛意味著獨步天堂,成佛者可還為這人間的苦難而憂心嗎?若宏願不止,自會憂心依舊,那麼天堂也就不隻有福樂了。若思斷情絕,棄這人間於不聞不問,獨享福樂便是孜孜以求的正果,佛性又在哪兒?還是地藏菩薩說得好:“地獄未空,誓不成佛。”我想這才是佛性之所在。但這樣,便躲不過一個悖論了:有佛性的誓不成佛,自以為成佛的呢,又沒了佛性。這便如何是好?佛將何在?佛位,豈不是沒有了?
或許這樣才好。佛位已空,才能存住佛性。佛位本無,有的才是佛行。這樣才“空”得徹底,“無”得真誠,才不會執於什麼衣缽,為著一個領銜的位置追來逃去。羅漢呀、菩薩呀,那無非標明著修習的進程,若視其為等等級級誘人的寶座,便難免又演出評職稱和晉官位式的鬧劇。佛的本意是悟,是修,是行,是靈魂的拯救,因而“佛”應該是一個動詞,是過程而不是終點。
修行或拯救,在時空中和在心魂裏都沒有終點,想必這才是“滅執”的根本。大千世界生生不息,矛盾不休,運動不止,困苦永在,前路無限,何處可以留住?哪裏能是終點?沒有。求其風息浪止無擾無憂,倒像是妄念。指望著終點(成佛、正果、無苦而極樂),卻口稱“斷滅我執”,不僅滑稽,或許就要走歪了路,走到為了獨享逍遙連善念也要斷滅的地步。
還是不要取消“心識”和“執著”吧——可笑如我者作如此想。因為除非與世隔絕顧自逍遙,魔性佛性總歸都是一種價值信奉;因為隻要不是毀滅,靈魂與肉身的運動必定就有一個方向;因為除了可祝賀者已獨享福樂了之外,再沒見有誰不執著的,唯執著點不同而已。有執著於愛的,有執著於恨的,有執著於長壽的,有執著於功名的,有執著於投奔天堂的,有執著於拯救地獄的,還有執著於什麼也不執著以期換取一身仙風道骨的……想來,總不能因為有魔的執著存在,便連佛的執著也取消吧,總不能因為心識的可能有誤,便連善與惡也不予識別,便連魔與佛也混為一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