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2 / 3)

這下就看出“玩兒玩兒”與“遊戲境界”的根本相反了。一個是傾心於過程從而實現了精神的自由、泰然和歡樂,一個是追逐著目的從而在驚惶、痛苦和上當之餘,含冤含怨故作瀟灑自欺欺人。我無意對這兩種情況作道德判斷,我單是說:這兩件事根本不一樣(世上原有很多神異而形似的東西。譬如性生活與耍流氓,其實完全不一樣)。我是考慮到,“玩兒玩兒”既然不能認真,久而久之必降低興致,會成了一件太勞累太吃虧的事。

我想,認真於過程還是最好的一件事。世上的事不怕就不怕這樣的認真,一旦不認真了就可怕了。認真是靈魂獲取酬勞的唯一途徑。小說是關乎靈魂的勾當,一旦失魂落魄,一切“玩兒玩兒”技法的構想,都與洗腸和導尿的意義無二。小說可以寫不認真的人,但那準是由認真的人所寫並由認真的人去看,可別因為屢屢寫不好就推脫說自己沒認真,甚至揚言藝術原就是扯淡,那樣太像吃不到甜葡萄的酸狐狸了。

6.我覺得,藝術(或說美——不等於漂亮的美)是由敬畏和驕傲這兩種感情演成的。

自然之神以其無限的奧秘生養了我們,又以其無限的奧秘迷惑甚至威脅我們,使我們不敢怠慢不敢輕狂,對著命運的無常既敬且畏。我們企望自然之母永遠慈祥的愛護,但嚴厲的自然之父卻要我們去浪跡天涯自立為家。我們不得不開始了從刀耕火種到航天飛機的創造曆程。日日月月年年,這曆程並無止境,當我們千辛萬苦而又懷疑其意義何在之時,我們茫然若失就一直沒能建成一個家。太陽之火轟鳴著落在地平線上,太陰之光又多情地令人難眠,我們想起:家呢便起身把這份辛苦、這份憂思、這份熱情而執著的盼望,用斧鑿在石上,用筆畫在牆上,用文字寫在紙上,向自然之神傾訴;為了籲請神的關注,我們又奏起了最哀壯的音樂,並以最誇張的姿勢展現我們的身軀成為舞蹈。悲烈之聲傳上天庭,悲烈之景遍布四野,我們忽然茅塞頓開聽到了自然之神在讚譽他們不屈的兒子,刹那間一片美好的家園呈現了,原來是由不屈的驕傲建築在心中。我們有了家有了藝術,我們再也不孤寂不猶豫,再也不放棄(而且我們知道了,一切創造的真正意義都是為了這個。所以無論什麼行當,一旦做到極致,人們就說它是進入了藝術境界,它本來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它現在主要是心靈的美的家園)。我們先是立了一麵鏡子,我們一邊懷著敬畏滾動石頭,一邊懷著驕傲觀賞我們不屈的形象。後來,我們不光能從鏡子裏,而且能從山的峻拔與猙獰、水的柔潤與洶湧、風的和煦與狂暴、雲的變幻與永恒、空間的遼闊與時間的悠久、草木的衰榮與蟲獸的繁衍,從萬物萬象中看見自己柔弱而又剛勁的身影。心之家園的無限恰與命運的無常構成和諧,構成美,構成藝術的精髓。敬畏與驕傲,這兩極!

7.智力的局限由悟性來補充。科學和哲學的局限由宗教精神來補充。真正的宗教精神絕不是迷信。說得過分一點:文學就是宗教精神的文字體現。

眼前有九條路,假如智力不能告訴我們哪條是坦途哪條是絕路(經常有這種情況),我們就停在九條路口暴跳如雷還是坐以待斃當然這兩種行為都是傻瓜所喜歡的方式。有智力的人會想到一條一條去試,智力再高一點的人還會用上優選法,但假設他試完了九條發現全是絕路(這樣的事也經常有),他是破口大罵還是後悔不迭倘若如此他就僅僅比傻瓜多智力,其餘什麼都不比傻瓜強。而悟者早已懂得,即便九條路全是坦途,即便坦途之後連著坦途,又與九條全是絕路,絕路退回來又遇絕路有什麼兩樣呢無限的坦途與無限的絕路都隻說明人要至死方休地行走,所有的行走加在一起便是生命之途,於是他無懼無悔不迷不怨認真於腳下,走得鎮定流暢,心中倒沒了絕路。這便是悟者的抉擇,是在智性的盡頭所必要的悟性補充。 *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