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老北京走在半路上,也被張保慶的羊肉串吸引過來,吃了兩塊錢的,吃完抹抹嘴,抬腳走了,卻把手裏拎的提包忘在原地了。張保慶對這個人有印象,可等到晚上收攤,還沒見失主回來。他一琢磨:這麼等也不是事,不如打開看看皮包裏有什麼,要是有很多錢,那人家肯定也挺著急,就趕緊交給派出所,讓他們想辦法去聯係失主,要是沒什麼值錢的東西,我就自行處置了,沒準兒隻是些土特產之類的……想到這兒,把包打開,見那裏麵除了零七八碎,以及一些證件票據之外,還有個很奇怪的東西。

這東西像是年頭很老的玉石,但沒那麼沉重,約有一指來長、兩指來寬,形狀並不規則,疙裏疙瘩的泛著白,還帶著一些黑綠色的斑紋,從來沒聽過見過這種東西,看來又不像古董。晚上到家,又拿去請教白糖的爺爺。

白糖的爺爺當過算卦老道,也做了好些年當鋪的掌櫃,長眼一看這東西,連連搖頭,表示從沒見過,像玉肯定不是玉,這些黑綠色的紋理,也不是銅沁。古玉和青銅器一起埋到地下,年深歲久,青銅之氣侵入到玉的氣孔中,會形成深綠的沁色,那叫青銅沁,如果古玉是放在屍體旁邊,死屍腐爛的血水泡過玉器,年頭多了是黑色,是為血沁,這東西上的斑紋色呈黑綠,又不成形狀,多半是仿古玉的西貝貨。什麼是西貝貨?“西”、“貝”加起來念個“賈”,江湖上避諱直接說“假”字,就拿“西”、“貝”二字代指假貨,一個大子兒也不值。

張保慶聽完十分掃興,又想這皮包裏有證件和票據,還是還給失主為好,轉天還沒等送交派出所,那位老北京就急匆匆地找來了。敢情這位也夠糊塗,回到家才發現包沒了,也想不起來丟在哪兒了,一路打聽過來,問到張保慶這裏,張保慶就把皮包還給人家了。

那位老北京感激不已,主要是這些票據事關重大,搞丟了很麻煩。他拿出那塊假玉要送給張保慶,張保慶執意不收,另外也生氣這人虛情假意,拿這東西來糊弄自己。

那位老北京說:“這東西確實不是玉,它是哪兒來的呢?您聽我跟您說說。我老家兒是正紅旗的旗人,前清時當皇差,守過祿米倉,祿米倉您聽說過嗎?”張保慶心說:我當然知道了,馬殿臣就在祿米倉幹過吃倉訛庫的活計,你還甭拿這些個詞兒忽悠我,不過他也懶得接話,那位就接著說。

“明末清初,八旗鐵甲入關,大清皇上坐了龍庭,給八旗各部論功行賞,這天下是八旗打下來的,今後有這朝廷一天,八旗子弟就有祿米,到月支取,這叫鐵杆兒莊稼。當然根據地位不同,領多領少是不一樣了,屬於一種俸祿,可以自己吃,也可以拿到市上換錢。朝廷存米的地方就叫祿米倉,倉裏的米年複一年,新米壓著陳米,整個滿清王朝前後兩百年,最底下的米不免腐爛發黴,趕到大清國玩兒完了,那祿米倉裏的米還沒見底,不過底下的米早就不能吃了。再往後日本鬼子來了,這日本人太摳門兒了,據說他們天皇喝粥都舍不得用大碗,哪舍得給咱老百姓吃大米白麵啊!發明了一種混合麵,拿那些糧食渣子,配上鋸末讓咱吃。這東西牲畜都不肯吃,硬讓咱老百姓吃,也不知吃死了多少人。那混合麵裏就有祿米倉存了幾百年的陳米。那時候我老家兒還守著最大的一處祿米倉,讓小鬼子拿刺刀逼著,也不敢違抗,整天在倉裏挖出那些豬狗都不吃的陳米,用來做混合麵,結果挖到最深處,發現了好多這種化石。相傳這是地華,華乃物之精,陳米在特殊環境下變成了石頭,所以表麵疙裏疙瘩,都是米變的呀!最後數一數,挖出這麼二十幾塊,天底下可就這麼多,再多一塊也找不出了,這麼多年一直收藏在家裏。這次到天津是有個朋友很想要,因此給他帶了一塊。”

這位老北京說這東西雖然不值什麼錢,但也少見,就想送給張保慶略表謝意。張保慶一想,這不就是粟米形成的化石嗎?那黑綠色的斑痕都是黴變物,誰願意要這種破玩意兒?但看這人說得誠懇,也沒太好意思推辭,就隨手裝在了衣服兜裏。有一天表舅媽給張保慶洗衣服,一看這灰不禿嚕的一塊破石頭,隨手就給扔河裏了,張保慶本來就不太在意,也就沒再問。

可轉過年來就後悔了,悔得以頭撞牆,原來有日本人收這東西,也不知道是研究還是收藏,反正是一塊能換一輛小汽車。那時萬元戶都不得了,一輛小汽車是什麼概念?張保慶一想起這件事,都要抱怨老娘沒眼光,如果把那個東西留下來,何至於再為了錢發愁,哪怕是留不住獻給國家,你還能得個獎狀光榮光榮,這可好,扔河裏瞪眼看個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