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往事今事難解難分 舊情新情齊集心頭(2 / 3)

吳庭訓眼淚潸然長流,歎息一聲道:“既然這樣扯不斷,我……就忍了這口氣吧!”他搖搖頭又道,“洪承疇明日要大宴賓客,祭奠南征陣亡清兵將士,我原想前往湊個熱鬧……唉!”

事情本來就這樣算了,不料又出了一件大事,吳庭訓倒不能不去見見洪承疇了。就在第三天的早晨,吳庭訓方用過早點,門上的人進來回道:“金老爺的公子金亮采來拜!”

“哪個金老爺?”吳庭訓在南京一向深居簡出,很少與外人交往,忽聽有人來訪,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金正希老爺!”

“哦?快請進來!”吳庭訓一下子想了起來。

金正希是他換帖兄長,曾同在洪承疇的幕下共事,脾氣一向很倔。鬆山一戰,吳庭訓從死人堆裏爬出來乞討回京,曾聽說金正希戰死了,現在又聽說他的兒子到來,真是又驚又喜,便一邊吩咐著叫夫人,一邊自己搶出門來。方出書房,早見一個二十多歲的少年踉蹌而入,納頭便拜,失聲痛哭道:“吳叔叔——”

見侄兒哭得淒楚,吳庭訓忙伸手挽道:“賢侄,不要這樣,快起來吧!”

“叔叔不救家父,侄兒便不起來!”

“你父親!”吳庭訓大吃一驚,“他還活著!現在何處?”

“現在原來的大理寺監著,明日就——”

“怎麼?”

“洪承疇明日要在南郊校場奠祭陣亡清兵,要殺家父來祭旗!”

聽得這一消息,如平空打起一個焦雷,吳庭訓渾身汗毛乍起,麵色白得像紙,顫聲問道:“洪亨九?他也是你父親的把兄,他怎麼能下如此毒手?”

原來金正希也是在鬆山之役中逃了出來。因他是武職,朝廷處置敗逃將士號令極嚴,未敢回京,改名換姓逃至南都金陵,在親戚家藏了起來。南京城破,被在鬆山投清的副將夏成德擄住,投進了監獄。

這次洪承疇以大清“招撫南方總督軍務大學士”的身份坐鎮金陵,聽說金正希在押於此,便著夏成德前去說項,頗有結納之意。不料金正希一聽“洪承疇”三字,便捂起耳朵、閉起眼說道:“成德君,你過去愛說誆話,十多年了還沒長進一點?亨九能像你一般無恥,認賊作父?”

夏成德哭笑不得,隻好把天與人歸的道理一板一眼地講給金正希聽。

無奈金正希隻是搖頭:“你便說得死人活了我也不信!洪亨九是萬曆四十四年的進士,做了十幾年官,才不過做到陝西布政使參政。崇禎爺即位,不數年便建牙開府,又被擢升為兵部尚書、太子太保、薊遼總督,位極人臣!明以來哪有受恩如亨九之深的——哪有受恩如此之深會叛君的?你說的這個洪承疇,別是他人冒充的吧?”

聽說夏成德將金正希這番話向洪承疇轉述時,洪承疇像被蠍子蜇了一下,眉頭猛地一蹙,旋即笑道:“此老火性未除,吾不可見也!”不久便有消息,要殺金正希祭奠清兵亡靈。

聽了金公子的話,吳庭訓又愧又恨。與金正希相比,他覺得自己不配做他的兄弟。自己從受教以來,便懂得主憂臣辱,主辱臣死。現在主子縊死煤山多年,自己一向以忠貞自許,卻仍駐顏人間!再想想自己當年敬佩、愛戴、如事師長的洪亨九,竟有這樣一副令人惡心的嘴臉!他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但覺熱血在四肢形骸中衝波逆折,渾身燥熱難當。

他扶起金亮采,拉著手道:“賢侄,叔叔去就是了!”便進了書房,夫人和翠姑已經等在這裏了。

他又拿出壓紙刀默默交給翠姑,翠姑仰望著父親的臉。吳庭訓將臉別轉著,對妻子道:“你們回河澗府老家去吧,依靠那二十畝薄田過日子去……救不下正希,你們就別等我了;若救得下來,還可厚顏再活數年……”說完起身整整衣襟,頭也不回地去了……

想到這裏,翠姑已是滿麵淚光。她看著這把壓紙刀,想起失散十五年的弟弟和母親,想起黑店中被殘殺了的亮采,眼睛中爆出火花來。旋又想到明珠,心中又是一緊,一翻身起來,換了一身男子裝束,便走出了嘉興樓,到獅子胡同來尋義兄胡宮山,她要叫胡宮山親自出馬去救明珠。

由於鼇府關防嚴密,五更時分小齊才送出“白雲觀失風”的情報。魏東亭一躍而起,慌不擇路,單騎飛馬徑往西華門,打算就近入宮。無奈這日不該他當值,腰裏沒牌子,守門的軍士又換了防,說什麼也不肯放他進去,隻是賠笑說:“爺請稍停!您的名頭兒咱們知道,隻是這裏已換了首領,您沒牌子,放您進去幹係太大。長官在睡覺,待他醒了,小人稟過再……”魏東亭無心聽他饒舌,猛然間想起康熙說過今日定要去山沽齋的話,頓時急出一身汗來,立眉瞪目“啪”地給了那禁兵一記耳光,罵道:“撒野的奴才,少時爺出來再與你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