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康熙金殿會逆臣 婉娘魏府慰先生(3 / 3)

小毛子倒愣了:“萬歲爺,奴才沒說對麼?”

“不錯不錯!”康熙大為高興,“你說得很是。婉娘拿五十兩銀子賞他!”

待小毛子謝賞出去,康熙對蘇麻喇姑道:“這孩子很有趣也很有用,你要多關照他!”蘇麻喇姑忙躬身答道:“是。”

“還有。”康熙遲疑了一下才道,“過幾日抽空兒,你該去瞧瞧翠姑,問一問她的身世,和洪承疇究竟有什麼過不去的事。回來奏朕。”

自白雲觀火燒山沽店之後,康熙與鼇拜君臣之間表麵關係有了很大緩和。鼇拜依舊是稱病,所以不隔三日五日,康熙必命張萬強等送一些參、蓍、茸、桂之類的名貴藥材賜給鼇拜;鼇拜封了送上來的黃匣子,裏邊批的奏章,也總要加上一句“所議當否,伏惟聖裁”,表示客氣。

但暗地裏,二人都已心知,君臣之緣已盡,都在加緊準備。召見鼇拜之後半個月,鼇拜送上來一份奏折,彈劾五城巡防衙門的馮明君玩忽職守,導致西海亭子失火,著降調兩級,暫署九門提督府軍務。九門提督吳六一另行議敘。

“來了!”康熙在乾清宮看了這個折子,心裏又驚又興奮。不動聲色地袖了折子回養心殿找蘇麻喇姑商議。

“先駁下去,”康熙道,“馮明君顯然是他的私人,把九門禁衛的職事交給他,那還了得?”

“小魏子說過,這事兒索額圖和熊賜履他們議過,何妨找他們來問問?”蘇麻喇姑瞧著奏折,蹙眉答道,“或者就把這姓馮的交部議處!”因近在眼前,康熙驚異地發現蘇麻喇姑額上已有細細的皺紋。

“不成!”康熙斷然說道,“索、熊二人太顯眼,一召進宮眾目睽睽,不大妥當。交部更不成,吏部是濟世在那兒,議也是這,不議也是這!”

“那就留中!”蘇麻喇姑細思量也覺有理,但鼇拜出題太刁,她一時想不出什麼好主意,“先壓幾日再說。”

“不出三日,”康熙起身繞室徘徊,“鼇拜必要追問留中何意,朕何以答對?”

“我去尋小魏子,看他們怎麼議的,另外順便瞧瞧翠姑。”蘇麻喇姑說完,就到西閣裏換衣裳。出來時,對康熙道:“伍先生講:‘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是因其心不動。’折子剛送上來,萬歲爺也別著急,全都扣著,就說今日齋戒,明兒隨太皇太後進香,不看折子。這又不是軍報,急什麼?我先去瞧他們外頭人怎麼說。”說著便喊人來吩咐備車。康熙忙道:“天冷得很,把那件素色狐裘拿了,叫小魏子轉給伍先生!”

從西角門出了宮,繞開了繁鬧的菜市,蘇麻喇姑見路上行人不太擁擠。時近年關,一冬也未下雪,顯得又幹又冷,道旁的樹枝上偶爾還掛著幾片枯葉,在呼嘯的北風中掙紮,更增幾分肅殺氣象。但因紫禁城中無樹,每日見到的就是黃琉璃瓦和青磚,看得心煩。猛然間出了紫禁城,蘇麻喇姑還是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闊朗和愉悅。換了便服的小太監也興高采烈地舉鞭吆喝著,四匹馬輕車熟路一溜兒小跑,人聲、車馬聲、吆喝聲交織起來,十分和諧,蘇麻喇姑倒覺安然。忽然一片枯葉被一股尖厲的寒風吹進轎裏來,她撿起來放在手中反複把玩,猛地想起一首《妾薄命》的長短句兒來,口內輕聲念道:

秋葉落,紅顏槁枯墮塵風。恰信茵席,妾身命難容!何堪雨中泥塗,溝渠轉飄零?娥眉雙蹙,青碧何存:卻是雨無情,風也無情!

她是滿洲姑娘,即使是婚姻大事,也簡捷爽朗得令漢人男子漢望塵莫及。幾年來,她跟著康熙在伍次友那裏讀了不少書,增長了不少學問,也不知從何時起,自己的氣質,竟發生了變化。忽然覺得自己實在憨得很……有點不像個女孩兒。現在如果再有聘師那件事,無論如何她也不會拋頭露麵地去和一個陌生男子“對學問”。想到此,她偷偷一笑,又像怕人偷看似的繃緊了嘴唇。——馬車穩穩刹住,已經到了魏東亭家的門口。

魏東亭不在家,門上的新管家——強驢子——因不認識趕車的小太監,硬是要拒客於門外,兩個人紅了臉,幾乎要吵起來。蘇麻喇姑在裏頭聽得不耐煩,“刷”的一聲揮去簾子,從車上探出身子道:“大管家,是我!不認識了麼?”

強驢子愣了一下,打個哈哈道:“他早說是婉娘來了,省多少口舌。偏是說蘇什麼姑的纏個不清!”蘇麻喇姑一邊下車,一邊笑道:“這也怨不了他,是我沒交代清楚嘛!”說著,便隨強驢子進來。

裏頭何桂柱早迎出來,一邊忙著讓座兒倒茶,一邊道:“您來的不巧。今兒魏爺和幾個夥計早點後就出去了,一是要送明珠到一個什麼專治骨傷的郎中那兒瞧病,二是要去會一個什麼吳大人。”說著自己也笑了,“小人是個糟糠腦袋,再也記不得這許多事。”

“伍先生呢?”蘇麻喇姑端起茶來啜了一口,淡淡地問。

“伍先生身子不適,在後頭躺著呢!”

“這兒我沒來過,你帶我去瞧瞧。”蘇麻喇姑說著便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