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這些作品歸到某種文學體裁,是件挺困難的事。這些東西不是小說,不是散文,也不是時下流行的曆史報告文學,甚至還不是人物傳記。但是,毫無疑問的是,這些東西都流露著天然的文學品質,因為它的出發點是對人性和命運的關心。借用張宏傑自己的一句話,“關心曆史其實是關心自己”,他對這些古人的性格和命運的興趣裏,無疑包含了對自己的興趣。張宏傑解讀古人就如同解讀自己,既小心翼翼又深入徹骨。

“人是太複雜的一種動物,其複雜程度有時讓人類自己也瞠目結舌”(張宏傑語)。我相信,張宏傑對人性的複雜一定有著科學家般的濃厚興趣。在我們短暫的一生中,不會有太多的大風大浪,不會有太多的悲歡離合,體驗到的和經曆過的事畢竟有限。即使是最傑出的小說家,想象力也隻能在經驗的邊界裏飛翔。因此,人性的側麵在現實中表現得是非常有限的。

但是在曆史這個壯觀的劇場裏,人性卻有機會表現它平庸生活中難得展示的一麵。因為在漫長的曆史中,各種各樣出人意料的事情都已經發生過了:改朝換代、家破人亡、非同尋常的誘惑與考驗、傳奇般的危機和奇遇。在張宏傑的這本書裏,好像上帝為了分析出人性的每一種成分,它老人家進行了千奇百怪的實驗:它把吳三桂放到明清易代的大背景下,看著他的人格結構在曆史重壓下如何抵抗、伸縮、變形、扭曲、斷裂。它把魏忠賢這樣天姿平庸的人推向社會製高點,看他在這個讓人眩暈的高度上如何忘乎所以、醜態百出。他把海瑞這樣的道學先生放到紛紜複雜的政治環境中去,看他無望的堅定頑強和可悲的下場。任何一個小說家極盡想象力,也寫不出這樣精彩的劇本。這些劇目對七十年代生人張宏傑來說是如此具有吸引力,所以他循著對自己性格和命運的關心聞聲而來,來到了這裏,做了這冷清劇場內的一個有心的看客。

張宏傑是個觀察和記錄的高手。他冷靜細致的筆法,把人性的複雜、深奧、奇特、匪夷所思出人意料而又情理之中表達得淋漓盡致,原本熟悉的曆史事實在他的筆下呈現出完全不同的麵貌,新鮮而又迷人,讓我們這些曆史書頁背後的觀賞者觸目驚心、目眩神迷、欲言又止。當曆史撲麵而來,我們隻好在造物者的深刻麵前一再確認自己的淺薄。

——莫言

2006年初版序言

令我興奮的曆史人物另類傳記——章詒和(著名作家、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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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冬,在台北讀到一本英國當代著名史學家保羅·約翰遜(Johnson)寫的《所謂的知識分子》。書中研究的對象,如盧梭、雪萊、馬克思、托爾斯泰、海明威、羅素等,無一不是人們熟悉且在世界產生重大影響的人物。作者從“人比概念更重要”的理念出發,以史料為依據對其進行重新審視,深入探究。一路讀來,令人震驚——原來這些思想人物不僅是普通的人,而且還是相當卑瑣的角色。比如盧梭一麵鼓吹兒童教育,一麵卻把自己五個親生孩子送進棄嬰收容所。作者的立意顯然不是惡意醜化先賢,他是希望有思想的人沿著他的敘述繼續探究下去——當“知識分子”以普遍化的良心與理性代言人身份出現以來,他們是否真的就推動了時代前進?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是:“自從第二次世界大戰,全球教育體係擴張,原本散在民間以先民立命的‘知識分子’開始被體製所收編。‘良心知識分子’開始退位,‘政策取向的知識分子’則在專業化的名目下,成為新的主流。他們不再對政治或社會的任何事物提出不同的願景,而隻會從事各種瑣碎小事的思考與鑽研。其甚者,乃是在學院也日益模擬企業的情況下,大家忙著找題目領補助,忙著旅行演講和上電視做秀。”(南方朔《從汙名化裏找回利齒》)是的,當明白自己身處一個什麼樣的社會背景,我們才能懂得史學家保羅·約翰遜所寫的《所謂的知識分子》。其實是超越了狹義的“知識分子”角色客體,從而引導讀者深入反思當代思想發展趨勢的方向。在震撼中獲得啟示,在啟示中產生聯想:我們這裏什麼時候也能有一本類似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