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說,亂世、末世、民不聊生、萬念崩潰的時代,是佛教流行的最好時機。
南北朝時,信佛的大潮中,據梁啟超考證,興和二年即公元540年有佛寺3萬所、僧尼200萬人。較之64年前的承明元年即公元476年的佛寺6478所、僧尼7.735萬人,廟宇增加3倍多、人數增加20多倍,能不令人驚歎?
南北朝佛學興盛也有賴於一批高僧,以道安為代表。梁啟超特別推崇道安:“使我佛教而失一道安,能否蔚為大國,吾蓋不敢言……破除俗姓,以釋為氏,發揮四海兄弟之真精神者,安也;製定僧尼規範,垂為定式,通行全國者,安也;……佛澄之法統,由安普傳;羅什之東來,由安動議;若南方佛教中心之慧遠,為安門龍象,又眾所共知矣。”
道安撒播佛學之後,時至隋唐,則又有取經的玄奘,使佛學理論中國化,一般稱為佛學的建設期。梁啟超稱玄奘“為我佛學界第一恩人”,有玄奘,才有“法相宗”、“慈恩宗”、“華嚴宗”、“律宗”、“密宗”,“而其傳最廣其流最長者,則‘禪宗’也”。梁啟超說:
相宗佛滅度後以衣缽授大迦葉,心心相傳,曆二十八代而至達摩。達
摩以梁時至中國,更不譯經說教,唯物色傳法之人。六傳而至唐慧能(六
祖大鑒禪師)乃大弘之,直指一心,不立語言文字,號為“禪宗”,亦稱
“心字”。
粱啟超把中國佛學史架構在兩晉和隋唐兩大時期,兩晉是佛學輸入中國,隋唐則是佛學的各個流派形成,佛學理論盛極一時,佛學中國化完成。
梁啟超向後人展示的是這樣一個奇跡:一種極為強大的外來的宗教,由天性保守的中國文化所接納、磨合,最後落地生根、傳播不息,成了外來之學中國化的唯一典範。
光說一個“佛”字,裏麵是幾多辛苦幾多血淚幾多人物!
梁啟超總是提醒後人,不要忘記所有的開天辟地、創造文化的先祖。
中國人知道除方塊字以外還有別的文字,並開始翻譯外文,都始於佛經。
梁啟超詳盡地查閱並考證了東漢至隋唐700年間佛典翻譯的緣起、過程、特色與著名翻譯家,並指出了若幹不足。梁啟超對於佛學的貢獻,除了已經寫到中國佛學史的種種外,實在離不開他撰寫的關於佛典翻譯的著作,他告訴我們的是中國佛典翻譯史。
後人已經很難想象幾代高僧如安清、朱士行、竺法護等最早譯介者的含辛茹苦。至道安率弟子500選版本、譯全書,青燈孤影、嘔心瀝血,四阿含全部,華嚴全部,法華第二譯本,涅槃初出且有兩譯等等。到唐朝玄奘取經歸來,佛經諸宗全部譯成中文,中國古代史上最偉大的翻譯盛舉大功告成。
梁啟超盛讚佛學,關乎佛學的一切方麵,從史到譯到流派到人物均有涉及,在這佛學研究的同樣偉大的工程裏,梁啟超津津樂道的仍然是它不可估量的文化意義,中國太需要外來文化的衝擊與補充了,而中國的地理環境卻在雪山、荒漠、大海的阻隔之下,由是觀之,中華民族曆史上鑿通者、取經者、譯介者、傳經者,無一不是文化意義上開創性的民族英雄。
佛典的輸入及翻譯,從根本上開拓了中國人的眼界,擴大了漢語詞彙,增辟了想象空間,使漢語語法及文體也有所變化。
佛典使中國有了自己的宗教。
佛典影響了一大批文人、學者的思想和創作。
梁啟超在論及佛教文化在隋唐之後,對中國傳統文學的影響時說:
此等富於文學性的經典,複經譯家宗匠以極優美之國語為之詮譯.社會上人人嗜讀,即不信解教理者,亦靡不心碎於其詞彙。故想象力不期而增進,詮寫法不期而革新,其影響力乃直接表見於一般文藝。我國自《搜神記》以下一派小說,不能謂與大莊嚴經論一類之書無緣。而近代一二巨製《水滸傳》、《紅樓夢》之流,其結體用筆,受華嚴、涅柴之影響者實甚多。即宋明以降,雜劇、傳奇、彈詞等長篇歌曲,亦間接汲佛本行讚等書之流。
佛典的得來不易,得來之後又格外為中國的文化人珍惜,除開佛典本身的價值外,還有求此典籍的千難萬險。梁啟超在《佛教與西域》、《中國印度之交通》等文中,記述了“千五年前之中國留學生”的不畏艱險、卓越高尚。跋涉大漠流沙,攀蔥嶺,過世界屋脊,帕米爾東邊奇寒奇冷的雪山,倒下的倒下了,活著的接著走,所為何來?梁啟超作了最公正、也最富感情色彩的回答:
一方麵在學問上力求真是之欲望,烈熱熾然;一方麵在宗教上悲憫眾
生、犧牲自己之信條奉仰堅決。故無論列何艱險,不屈不撓,常人視為莫
大恐怖裏礙者,彼輩皆夷然不以介其胸。此所以能獨往獨來,所創者無
量也。
還有人在論及梁啟超與佛教時斷言,“宗教的確是麻醉人民的鴉片”,筆者認為這一觀點是荒謬的,而翻檢有關資料時,又讀到梁啟超發表於1902年12月30日《新民叢報》第23號上的文章:《論佛教與群治之關係》,此文恰恰對此作了很好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