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來?看不清爽的,不要再做壞掉。”攤主不放心。
“我眼睛好,再說這不是細生活,我在屋裏做,電燈還沒有你這裏亮呢。”
攤主還在猶豫,阿惠笑了: “你放心好了,我不會逃掉的,要不然先領你去認認我的家,省得逃掉了找不到……”
攤主也笑了: “拍板?”
阿惠說:“拍板!”
“講定了,明朝你來,戶口簿要讓我看一看的,我等你,家什你自己帶,絲絨我供應……”
阿惠點點頭,和看熱鬧的人一起散出來,有人指了她講:“喏,那個小姑娘喏!”
夜市場開始冷落,地攤紛紛收起來。阿惠走出前街,馬路上的路燈又紫又暗,阿惠心裏有點悔。走出不遠,看見前麵有幾個黑影朝她撲過來,她嚇了一跳,隻聽見來人叫起來:“阿惠!”
阿惠也失聲叫起來: “姆媽!阿嫂!”
張師母又是開心又是急: “你個死丫頭,急煞人了,嚇煞人了,跑到哪裏去了……”
桂珍拉住阿惠的手: “阿惠,我這張嘴,你不好當真的,真是急煞人,嚇煞人了,總算尋著了……”
張師母又說: “你大阿哥二阿哥先出去尋你的,到現在不轉來,我和桂珍急煞,也跑出來……”
阿惠說: “全怪我不好,全怪我不好……”一邊哭起來。
桂珍說: “不講了,不講了,現在尋著了,回去吧……”
阿惠想起小侄女,問:“囡囡呢?囡囡一個人放在屋裏了?”
三個女人急急忙忙奔回去,車路上又碰到衛國、衛民,一家人總算鬆一口氣。
阿惠到夜市場去做生活,張師母不放心,跟去看了幾次。那個攤販倒不是個壞人,蠻講信用,做一件會鈔一件的工錢,一點不打折扣,交易清清爽爽。
阿惠手腳快,那批貨不多日腳就做完了,攤販果然賺了一大票,開心煞了,末了還發善心多加阿惠幾個辛苦錢。
生活全部做好,阿惠領了最後一份工錢,剛剛走出夜市場,看見轉彎角上有兩個姑娘對她笑,招手讓她過去。
阿惠走過去,覺得這兩個人有點麵熟,一時想不起來。
其中一個笑眯眯地自我介紹,說她叫謝麗麗,同伴叫周群,上次同那個攤販打交道的就是她們,兩個人掩在旁邊看阿惠做生活,已經看好幾天了。
阿惠有點擔心,說:“我不是存心搶你們生意的,我是……”
謝麗麗哈哈笑: “你不要急,我們又不是來尋你相罵的。哎,你在哪裏工作?屋裏在什麼地方?”
阿惠見兩個人確實沒有什麼惡意,就把自己的情況告訴她f門了。
謂十麗麗拍一拍手,叫: “哎喲,同我們差不多。哎,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張惠,大家叫我阿惠。”
“我們也叫你阿惠!”謝麗麗熱情得不得了,也感染了阿惠。
“哎,阿惠,你的手藝有功夫的,現在我們小姑娘這樣好的手藝不多的……”
阿惠難為情地搖搖頭, “我不來事的,我不來事的……”又有點得意, “我姆媽教我的,我姆媽年紀輕辰光做過金繡娘的學生的,還專門到刺繡學堂學過的……”
“你姆媽現在還在做這種生活?”
“不做了,年輕辰光也是弄弄白相的,不當真的,現在年紀大了,做不靈了,眼睛看不清,手也抖了,針捏不牢了……”
謝麗麗和周群把阿惠拖進一家小吃店,一人吃一碗餛飩,一邊吃一邊講閑話,弄得阿惠不知所以,要會鈔,她們又不許。
吃完餛飩,謝麗麗總算講到正題了: “阿惠,我們有樁事體同你商量,周群的姨夫,在外貿局工作的,有一趟看見我們做繡花工,問我們想不想幹大一點的事體,我們當然想,問他什麼事體,他說,假使你們能夠再請幾個姑娘,要有手藝更好的,成立一個刺繡作場,外貿局可以直接同你們掛鉤。現在外貿局的刺繡任務都是下到刺繡廠的,刺繡廠機繡生活吃得多,手繡功夫大,難度大,吃起來不爽氣,外加下到廠裏全是大呼隆生產,局裏要搞點試驗比較麻煩,頂好另外有一個小型作場,專門做手繡生活,連帶搞研究。作場工人暫時算是外貿局的臨時工,以後一個一個解決轉正問題。我和周群跳起來,有這種事體,開心煞了,可是周群的姨夫專門請個老手來看我們的生活,看不中,事體擱僵了。阿惠,你想,這種好機會,千年難得,要不是周群姨夫這條路,我們是想也不敢想的,現在既然有這樣的機會,浪費掉,要是讓別人撈去,多少可惜啊·…一”
世界上有這種好事體,阿惠也聽呆了,熬不牢說: “快點想辦法呀!”
“所以我們來尋你了,你的功夫肯定來事的,他們看見你的生活肯定通得過的,由你牽頭辦一個作場,怎麼樣?”
阿惠有點慌: “我牽頭?我做不來這樣事體的呀!”
周群說: “具體事體全是謝麗麗包的,你牽頭,實際上是用你的名義,因為你的手藝好呀……”
三個小姑娘越談越興奮,阿惠心裏火辣辣的急,恨不得馬上定下來。三個人一同到阿惠屋裏去,張師母聽說有這樣的好事體,開心煞了,把謝麗麗、周群當菩薩供,還答應做她們的什麼顧問。
第二天謝麗麗和周群就領了阿惠去見周群的姨夫,阿惠當場做了生活,人家滿意的。可是又提出一個事體,作場不能辦在局裏,要她們自己尋地方,阿惠心想已經拍板的事體,不能再讓它滑過去了,先應承下來再講,脫口而說:“地方我有辦法。”
外貿局的領導去研究了,周群姨夫對幾個小姑娘說: “你們先回去吧,事體十拿九穩,不過場所不能脫空的!頂好地盤稍許大一點,三個人不夠的,今後還要發展的……”
阿惠走出來心裏就沒有底了,現在哪家人家這麼:趕的空地盤,放得下三五六副十幾副大繃子的。
謝麗麗說: “哎,你家屋子後麵那個大花園,空著的,我昨天看見裏廂有兩座涼亭,不好派用場麼?”
一句話提醒了阿惠,阿惠尋到居委會主任李阿姨,李阿姨一口答應,還鬆了口氣,總算可以擺脫張師母的糾纏了。
外貿局領導商量下來,通過了,認為還可以多招幾個人。
打聽到消息來報名的人多得不得了,外貿局專門派一個人和阿惠一起把關憑功夫手藝招人,阿惠想不到一夜之間,自己從一個不能掌握自己命運的人變成了掌握別人命運的人,心裏說不出難過還是開心。
來報告要求參加作場的,自然有手藝過硬的,但大多數是沒有本事,想來混口飯吃的。一個個哭出拉嗚,哀求再三,照阿惠的想法,隻要有點基本功,就收進來,一碗飯大家吃吃,可是外貿局不同意,說: “那樣做,到後來,又是大鍋飯,大家吃不飽。”把名額扣得煞緊。
不多日腳,刺繡作場終於辦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