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師母一腔仗義氣概衝進三子屋裏,屁股後麵跟了好幾個,個個有這種氣概。
“喂,你慢一點!”張師母不客氣地攔住小秦, “三子不在屋裏,他的物事別人不好隨便動的。” 小秦驚訝地看張師母。 “一個人要有點良心,趁人家吃官司了,來搶人家的家當,這種事體,不上路的……”
小秦仍舊不明白: “什麼搶家當,這是三子的房間呀。”
張師母閉閉眼睛: “我曉得是三子的房間,正因為是三子的房間,所以不能讓你隨便拿物事!”
“三子叫我來拿的。”小秦又急又傷心,眼淚快要出來了。
張師母不相信:“三子捉進去了,你在什麼地方看見三子的?”
“我剛從他那裏來麼,他關在拘留所,叫我來幫他拿幾件替換衣裳……”
張師母愣一歇,又問: “他為啥叫你來拿衣裳?你不是同他已經斷掉了麼?”
小秦瞪了眼睛: “什麼斷掉了呀,你講什麼呀,我同他,我們已經領了結婚證書了……”
張師母被徹底搞昏了,弄僵了,張大了嘴巴講不出話來,隻聽見邊上大家在笑。
小秦不再同張師母噦唆,收拾了三子的衣裳,急匆匆走了。
張師母提心吊膽地等了幾天,不見有人來問阿惠的事體,慢慢地放心了。倒希望小秦再來,問問三子的情況,可是小秦一直沒有來。
這一日,張師母正在天井裏做生活,有幾個小人在外麵過道裏大聲叫喊: “噢,噢,三子放出來了,三子放出來了,三子回來了……”
等張師母聽見喊聲抬頭看,三子已經走進天井,拎了一隻皮包,好像剛剛從外地出差回來,神氣活現。 大家跟進來看三子。 三子稍微瘦了一點,精神倒蠻好,開了門,開了窗,讓房間透透氣,又回出來笑眯眯地接受大家的注視。
張師母察言觀色,研究了半日,才開了口: “喔喲喲,三子,你當真放出來了,嚇煞人了,真的嚇煞人了……”
三子給抽煙的人派煙,給小人發糖,笑著問: “你們真的當我要吃官司了,是不是?” 大家點頭,十分恭敬地看三子。 張師母說: “弄清爽了,沒有犯法啊,不然怎麼會放你出來呢……”
三子眨眨眼睛: “什麼弄清爽不弄清爽,什麼犯法不犯法,我是不曉得,我隻曉得跟了方京生吃不著苦頭的。我老早講過,方京生是有腳路,有背景的,扳他不倒的……”
張師母迫不及待地問: “你呢?你呢?”
“我麼,”三子噴一口煙,老卵得不得了, “叨叨光①……”
“真的,不礙事了,那一日真的嚇煞人了,我是嚇得嗦嗦抖的,總算還好,總算沒有出啥大事體,你總算額骨頭的……”
張師母嘴上講三子額骨頭,肚皮是實在弄不明白,三子就這樣放出來了,而且比銬進之前還要神氣,張師母是困夢頭裏
①叨叨光:沾光。也想不到的。
有些事體,確實是張師母困夢頭裏也想不到的。
華聲公司名存實亡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了。
當初方京生拉三子進公司的辰光,倒是真要幹一番事業的,準備在東山太湖邊上辦一家水上遊樂場,其規模,其設備,全是國內第一流的,可是這條路不好走,連方京生這樣的人物也寸步難行。社會上一環套一環的鎖鏈,他打不破,又因為缺乏經濟頭腦和管理人才,事體沒有辦成,倒先虧損了一大筆鈔票。弄得上不上,下不下,進退兩難。銀行貸款的錢要還,私人投資的股份要退,不還不退,銀行那邊過不了門,朋友麵上也不好交代。方京生也弄得一天到晚在銅鈿眼裏翻跟頭,皮包公司裏軋油麵筋。借了你的還他的,欠了他的還你的,弄得七葷八素。把阿惠拉過來和外商做生意,拿了一筆錢,也隻抵擋一陣,下麵日腳又不好過了。上了他們當的人,去告了,查一查賬麵,就是幾萬幾十萬的糊塗賬,這種人不捉起來吃官司,監牢裏也可以放空了。
東窗事發,辦案子的人曉得這個人來頭大,要扳倒他,必須手腳快,搶時間爭速度,要趕在什麼什麼人前麵做好起訴材料,於是馬上成立了專案組,根據案件需要,兵分兩路,一路南下去廣州等地,一路北上去北京。去北京的兩個人,先到了一個區的檢察院,人家聽了情況介紹,十分冷淡,把事體推出去,那兩個人又奔到一個什麼公司,這個單位更加幹脆,矢口否認,又推出來,兩個人到北京三天,就這樣被人家推來推去,像旋骨頭一樣轉了三天,停下來一看,還在原地踏步。兩個人發憨勁兒,下決心要把這件案子弄清爽。後來碰到一個在北京工作的蘇州老鄉,甩令子給他們說這個人的案子,這樁事體追到這裏為止吧,不要再追下去了,豬頭三才會再追下去,姓方的是總經理助理,總經理是啥人,你們曉得不曉得?兩個人總算拎清了頭腦,灰溜溜地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