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厲坤攥了攥宋謹的肩,眼神搭過去輕輕撫慰,都明白對方心裏想什麼——人生太短,變數太多,拿來相愛都不夠,何必為了其他去懷疑彼此、消磨感情?

搶救室的燈像煉獄透出的鬼火,多亮一秒,就多燒一分夏俊的魂,這人躺在病床上哭累了,眼神空洞地盯著那盞燈,好半天才僵硬地眨動眼皮。

腦海裏還是那隻手,夏擎死死地拽著他,後腦勺磕在石板鋼筋上那一下皮開肉綻,血順著衣領滲透毛衣,卻死倔死倔地不肯鬆手。

“抓緊了,抓住我!別掉下去!”

“夏俊你看著我——不許往下看!大聲喊!咱們喊人過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夏俊的手滑落,被夏擎狠狠撈住指尖兒拽脫了胳膊,夏擎頂著滿頭的冷汗,牙根咬出血味兒,就為了讓自己不被失血失重的感覺奪去意識、把夏俊扔下去,“堅持住……你再堅持一會兒,會有人來救咱們的……”

夏俊的肩膀疼得像要撕裂,哭吼道,“夏擎你個傻逼,鬆手啊!你後腦勺那傷口不能再耽擱了,血留了好多,萬一程彬那瘋子再回頭怎麼辦?!你鬆手,這點兒高度摔不死人!咱們一起跳下去——”

“我鬆不了……”夏擎笑得有些無可奈何,“我拉著你,別怕,肯定有人來的……”

“夏擎??夏擎!!——”

夏擎在最後一瞬間,還想拚命拉住夏俊,卻突然休克,恍恍惚惚地軟了指尖。

夏俊摔在石堆上,舌頭被牙豁出一道大口子,往外吐了兩口血疙瘩,甩著那隻脫臼的手爬上三樓,頓時決眥欲裂——

夏擎的手被一條彎起的鋼筋楔在地上,剛才還狠狠抓刨地麵緩解疼痛,指甲劈裂翻卷,露出粘裹沙礫的甲床,這會兒懸吊在空中沒有意識,從掌心到中指指跟到剌出一道寸長的血口,穿皮透肉,露出慘白的掌骨。

不能鬆手,不如就用這隻手,換夏俊可能的毫發無傷。

夏俊趴在那兒想撈夏擎,可一隻手脫臼,根本拉不上來,那道撕裂越來越深,像活生生在夏俊身上剖出心髒肺腑,疼得他喘不上氣!

夏俊打過120,用盡力氣拉住夏擎失血冰涼的胳膊,幫他分擔下墜的重量。

不行!

不可以!

夏擎絕對不能死!!

……

夏俊剛建立‘走返’時吃了不少夏家的暗虧,日子很難,卻是他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

有時候修片修到睡著,醒來後肩上就多了一條披毯,旁邊放著保溫粥桶,夏擎寫了一手清雋的字——“吃了去床上睡,晚餐我買回來。”

‘走返’建在外郊,和夏擎的學校橫跨半個城市,打個來回很費功夫,夏擎早上五點就得輕手輕腳爬起來,早餐煮粥,午餐也備好放進微波爐,到飯點兒再打電話提醒夏俊。

結果這人還是一忙就忘,又怕夏擎嘮叨,幹脆把飯菜倒進馬桶……有回下水道堵了,夏擎通出來一堆的包子餃子炒菜米飯,臉都黑了。

夏俊足足被教育了一個小時,學醫的人跟你講道理,要從消化道健康講到細胞線粒體,聽得他昏昏欲睡,最後在夏擎懷裏又親又摸才賴過去了。

在這一瞬間,曾經被夏俊淡忘的細節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幾乎令他窒息。

他喜歡的夏擎,憎恨的夏擎,舍不得的夏擎,於淚眼迷蒙間凝成了一個,都是他最愛的那個人。

就這麼短短兩小時,夏俊熬老了好幾歲,保養得宜的眼角像龜裂的土地,緩緩爬上一道一道細小的皺紋,他癡癡地嘟噥著什麼,喉嚨裏咕嚕咕嚕往外捯氣兒,悶了滿嘴染著藥味兒的血水,刑厲坤湊近了也聽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