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鄧溯則飛去了香港,並在入夜時分見到了被爺爺軟禁在老別墅的母親。
都沒顧上吃晚飯,他一進別墅大門就直接去了張愛旖的房間。
“喲,原來是我的寶貝兒子回來了。”
開門後,張愛旖看到風塵仆仆的鄧溯,臉上掛起了淡淡的笑容。現在的她人過五十,卻依舊一身優雅,著一襲居家裙,看上去無比賢良無害,可這隻是假象—這個女人狠起來比任何人都要狠。
“怎麼樣啊,見到你心愛的女人了沒有?人家還願意和你重修舊好嗎?”
這話聽著好像帶著關切,可他覺得刺耳之極。
沒在門口停頓,他走了進去,步子飛快,並將那份資料揪出來,砰地一下就拍在了桌麵上,轉頭時,他目光沉沉地望了過去,心頭烏雲密布,忍耐了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句問話:“媽,這份資料,您能給我解釋一下嗎?”
張愛旖則在背後砰地把門給合上了,走上去,將那幾張再次被揪起無數折紋的紙張要過來,瞄了一眼,眼神沒變一分一毫,依舊笑吟吟的:“喲,終於到你手上了?”
她勾了勾嘴角,竟一點也不意外。
誠如鄧冶所猜的那般,她當真是故意讓那東西落到錦平手上的。
“你果然是故意的!”
鄧溯覺得母親當真是越變越陌生了。
他甚至想沉痛地吼一聲:張愛旖,你把我所熟悉的媽媽變哪兒去了?
此刻的她眉目之間依舊含笑,就像那漸漸西去的冬日夕陽,餘溫猶在,餘光璀璨,冷意卻一層一層地滲入鄧溯的肌膚,令他的汗毛一根根悄悄地豎了起來。
她瞟了一眼,不答,隻故作思量之狀,說:“我猜,你們也已去尚市鑒定中心詢問過了吧……對,這是真的,不折不扣的真相,現在,你還非她不娶嗎?”
最後幾個字,她刻意說得很慢,一字一句,咬得特別的有力,說:“這也就是我當初不許你們在一起的真正原因。”
被證實這是真相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莫名地,鄧溯打了一個寒戰,覺得自己的心髒就像被一把冰冷的刀紮了,甚至不斷地攪著,好好的心就這樣被攪碎了,他再說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整個人跟著變得冰冷,而耳朵隻聽得她不緊不慢地講述起那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情來:“十年前的某一天,鄧鎧陪著那個女人去了司法鑒定中心,打算和秦芳薇做親子鑒定,但秦芳薇沒到場,不過她在不久之前參加了獻血,血是鑒定師親自采集的……你別問我他們是怎麼知道秦芳薇不是秦牧的女兒這個事的,也別問他們怎麼就把秦芳薇和他們失蹤的女兒聯係在了一起……這些,我都不知道。
“我隻知道一件事:由於那會兒他們不能確定結果,所以沒敢驚動秦牧,更不敢讓秦芳薇知道她獻的血做了什麼用途……也就是說,那是他們做的一次秘密鑒定,隻是想私下地了解,主因就是怕影響到秦芳薇的正常生活,因為那時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領養的。
“鄧鎧不知道的是,我早就把那個鑒定師給收買了。結果出來之後,我讓鑒定師寄了一份原始數據給我,再造了一份假的給了鄧鎧和那個賤女人……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嗎?因為我知道那女人病得很重,活不了多久了。雖然鄧鎧一直花重金在維持她的生命,但她還是不可避免地一步步地走向了死亡。而我這麼做,隻是不想她在死前和女兒團聚,從此再無遺憾,我要讓她死了也在另一個世界不得安寧,永永遠遠地記掛著那個遺失掉的孩子……”
說著說著,她露出了詭異的一笑,就像做了一件特別讓人愉悅的事,沉醉在其中,就此無法自拔了:“然後,她果然死了。真好……聽到她的死訊,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對了,我還喝了一個大醉……”
笑著笑著,她突然又露出了一副無比憎恨的神情,拳頭更是捏得緊緊的,再度恨恨地吼了起來:“我恨她!我張愛旖這輩子,全是因為她才被毀掉的……想當初,她都離開了,卻要在我嫁進鄧家,才懷上孩子不久,對人生充滿希望的時候又冒了出來……我警告過她,別再來插足我的家庭,我已經懷了孩子,我是鄧家明媒正娶的媳婦……那個賤女人表麵上很乖巧,什麼都答應了,可她根本就是一個言而無信的賤人,一徑無視我的警告,還是和我的男人糾纏不清……是她,全是她,毀掉了我對婚姻的所有希望!後來她懷孕,甚至讓那個男人萌生了要和我離婚的心思……你說,我怎麼可能如他們所願……”
她如此猙獰可怖的神色有點嚇到鄧溯了,一陣陣不安在心裏麵泛濫,他忽想到了一件事,脫口便問了出來:“媽,燕秋阿姨懷第一胎時,你是不是做過什麼?”
否則,那個孩子怎麼會不見了呢?
剛剛在來香港的路上,他從鄧冶那裏知道了那個孩子遺失的始末:據說當初燕秋真的打算離開鄧鎧的,在懷有身孕的情況下,她悄悄離開了。等鄧鎧再次找到她時,孩子沒了,在生下來後的某一天離奇不見了……為此,燕秋差點瘋掉……
“不許叫那賤女人阿姨……”
忽然,張愛旖衝鄧溯大吼了過來,眼睛瞪得圓圓的,濃濃的恨意將她身上的美好全部毀滅了。
“媽,那孩子是不是你讓人弄沒的……”鄧溯吼了回去。
這時,張愛旖轉而又笑了,像是想到了特別有意思的開心事似的,笑得無比迷人,竟直接承認了:“對,是我叫人把那個孩子給扔了……看著她滿世界找孩子的模樣,我覺得真是痛快……你說憑什麼!我生的是兒子,他鄧鎧不理不睬;她生的是女兒,他卻要和我離婚……我不會如他們所願的,我不會的……”
鄧溯感覺四肢上的雞皮疙瘩一個個冒了出來。
鄧溯看著這個被婚姻傷害到失去理性的母親,沒辦法想象她的心靈得有多扭曲,那個可親可敬的母親現在徹底不存在了……他心如刀絞地望著她,看著她歇斯底裏地吼著:“可我沒想到,那個孽種居然被秦牧領養了,更沒想到,我會喜歡上她。最不可思議的是,她居然還和我的兒子談起了戀愛!你覺得我容忍得了這種不堪的事嗎?還是你認為你們兄妹倆可以恩恩愛愛,白頭到老?
“拆散你們是必然的,同時我還不能讓你爸知道,他看上的兒媳婦就是自己的女兒……鄧家的一切,燕秋的孽種沒那資格獲得……她秦芳薇也沒那資格好好地在這世上過好日子……鄧溯,你可以恨我,但是,你更應該恨那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如果不是他出去亂搞,你就不會愛上自己的妹妹……這一切的錯全歸結於鄧鎧……”
她一句句地吼著,將所有責任推到婚姻的另一個當事人身上。
可是,婚姻的失敗當真是一個人的錯造成的嗎?
不,不是這樣的,他們兩個人都有問題。
兩個有問題的人才會將婚姻弄得滿是問題。
鄧溯聽不下去了,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欲哭無淚,心痛得想撞牆。
他怎麼會生在這麼一個家裏?
這個家太可怕了!
真的真的太可怕了……
鄧溯連夜回了尚市,一刻也不想在那裏多待。那個家從來沒有家的味道,縱然是一處無數人夢寐以求的豪宅,可是在他眼裏,它冷冰冰的,毫無留念的價值。
鄧溯敲開鄧冶家的門時,把睡眼蒙矓的他嚇了一跳,他沒想到大哥會馬不停蹄地折回,都沒在那裏過夜。
“哥,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的身子是鐵打的?還是你覺得你仍是十八歲時的鄧溯?能不能惜著點自己啊?你這條小命可禁不起折騰,這要累出病來,那就是悔青腸子的事……還有你們,不是讓你們好好看著我哥的嗎?怎麼盡讓他胡鬧?”
將麵無人色的鄧溯迎進家門,鄧冶先把鄧溯給數落了一番,又把隨行人員給責備了一頓。
保鏢阿偉一臉無辜地說:“二少,鄧大少非要回來,我們攔得住嗎?”
唉,也是,這人是那麼一個牛脾氣。
“行了,你們歇著去吧!接下來,我來看著他……”
鄧冶把隨行人員給打發了,去給鄧溯倒了一杯溫開水過來。
說真的,自醒來這麼多時日,鄧溯一直在積極地配合治療,對於未來總懷揣著不可磨滅的信心。雖然進步緩慢,但隻要有所進步,他就充滿鬥誌。
可今日他如此消極,就好像一下子被人抽了主心骨,架子一下子全散了。
鄧冶知道的,秦芳薇一直就是他的精神支柱,而他的目標很簡單,將自己養好,拿回主動權,重塑自己的生活,而那個女孩子,則是他所有的動力來源。
可現在呢……
“哥,你這麼喪氣幹嗎?我覺得情況可能並不像我們想象的那麼糟糕……”
坐到他身邊,鄧冶開始給他打氣。
這兩年,鄧冶最常做的事就是幫鄧溯打氣。
也因為有他的不斷鼓勵,鄧溯才能一步步重新站起來。有時鄧溯會想,現在的鄧冶比他更像大人,而他昏迷了七年之後,在心智上反不像鄧冶那般成熟。
他接過水杯,喝了一口水說:“阿冶,謝謝你的安慰……可現在我的腦子很混亂……”
“你先別混亂,而且,這也不是安慰。哥,我有個想法,你來幫我琢磨琢磨,看看有沒有道理……”鄧冶雙眼冒精光。
“什麼想法?”鄧溯被他臉上那種異樣的神情感染了,心下不覺生了好奇。
“我在想,我們之前看到的那份鑒定報告不見得就是事實。”他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依據是什麼?”
原本神情懨懨的鄧溯,因為這句話一下就來了勁兒。
“你想啊,如果那份資料屬實的話,為什麼十年前你媽在得知那個消息之後沒有馬上有所行動,而是過了一年才有反應?如果你和秦芳薇當真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她一直沒采取行動,就不怕你們倆人太過親昵,一個沒忍住將生米煮成熟飯嗎?再有,七年後的現在,她沒直接阻止,而是任由你去找秦芳薇。如果兄妹身份完全可以確定的話,那她為什麼不擔心你們倆久別重逢後做出逾越男女本分的事來?”
這兩個假設非常有道理。
鄧溯的目光一點點亮了起來,他把杯子往茶幾上一擱,一拍大腿,驚呼:“是啊,我怎麼沒想到這個?”
“這大約就是關心則亂吧!”鄧冶往沙發上一靠,強調道,“所以,我認為,現在這件事還不能下定論,撲朔迷離得很……想要確定這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去鑒定中心做兩個鑒定,我和秦芳薇做一個全同胞鑒定,你和她則去做一個半同胞鑒定……這樣一來就一清二楚了……”
“對,有道理,這是直接驗證我們三個人關係最為有效的辦法。”
鄧溯完全認同,但是隨即目光又黯了下來,心下又有了遲疑:“可是,薇薇一直以為自己是秦老師的女兒,現在老師剛剛沒了,我們要是跑過去和她說,她有可能是我們鄧家的女兒,要求她配合我們去進行那樣一種鑒定,那麼無論鑒定結果如何,都是對她的一種傷害……”
要是鑒定的結果是非兄妹,倒是解了他的心頭之急,可如此一來就會道破秦芳薇的身世;要是結果是兄妹,叫她如何接受得了這樣一樁情人變成兄妹的荒唐事?
鄧冶就知道他會生出這樣一種想法:“那我們可以先去取她的頭發,私下去做鑒定,暫時不要驚動她。”
嗯,這倒是一個辦法。
鄧溯想了想,做了一個決定:“那我們明天去找她,想法子弄到她的頭發。”
清晨,秦芳薇起來,身邊已經沒了傅禹航。她忙起來,出了房門,屋外也靜悄悄的,也不知他跑哪兒去了。
她折回衛生間先洗漱,待換了衣裳重新走出來時,隻看到那個男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回來了,正在廚房忙著,身上還係了那條父親最愛係的圍裙。
“你行動不便,不好好休養,怎麼就早起弄起早點來了?起開,快起開,我來弄……”
她想解他身上的圍裙自己戴,他卻不讓,隻另外取了一條女款的圍裙給她,說:“一起吧!我閑著也閑著,你幫我打下手,我來做。好久沒給你做飯,我渾身癢癢……”
他笑著衝她眨眨眼:“你別跟我搶,看我給你露一手。”
“那你小心點啊!”
接過他手上的圍裙,她沒再反對,聽他指派動手洗菜、切菜,但仍是他掌廚—他做的菜,她是喜歡的。
這世上最大的幸事是,嫁的男人願意下廚給女人做菜。
秦芳薇在手機上關注了一些心靈雞湯,已婚的女人們都在抱怨,婚後的男人都是甩手掌櫃,除了上班,回到家就隻對著手機,不會做家務,不會下廚,不會陪孩子,但是傅禹航不是,他願意收拾房間,喜歡去菜市場,總惦著給她做好吃的。
很快兩道菜就出鍋了,傅禹航退到邊上靠著歇息,看著她有條不紊地洗著鍋,洗著菜刀,抹著灶台……
陽光從東窗灑進來,她那纖細的身形上籠著淡淡的金色,整個人顯得特別的暖。小小的廚房被曬得暖洋洋的,而他的心也跟著暖暖的。
這是家的滋味。
房子不用很大,但有他也有她,彼此忙碌,因為他們對生活懷著厚重的向往,隻願人生可以過得滋潤。這樣的時光是彌足珍貴的,因為他無法確定未來的哪一天,她會離自己而去。
雖然她說她不會離開,可他覺得鄧溯不會放手,而她的心,也根本不在他這裏。出於責任而捆綁在一起的婚姻,說不定哪一天就散了。
他湊了過去,小心地從背後擁住了正在看小米粥火候的女人,將下巴輕輕擱在她的肩膀上。
“喂,你幹嗎?”
秦芳薇驚了一下,臉上莫名發燙,背上暖乎乎的,又寬又硬的感覺傳了過來。
“突然想抱一抱你……”他輕快地低語。
秦芳薇有點別扭,轉頭看,卻被他臉上的點點柔情吸住了眼球,心頭一燙,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別鬧。”
他低頭湊過來,在她白淨的臉頰上輕輕印下一個吻,柔軟的觸感令她一僵,臉發起燒來:“喂,你鬧夠沒?”
一層薄薄的粉色在她柔嫩的肌膚上蔓延開。
他笑得好不開心,無他,她害羞的模樣真是可人呢……
這時,門鈴不識趣地響了起來。
“哎,快去看看是誰。”
“唉,好吧!”
他戀戀不舍地抽身,轉身去開門,心裏想著,這大清早的,會有誰來?昨晚回來後,小遊因為家裏有事沒有留下來。楊隊本來想另外派人過來的,但他說不用了,讓民警同誌歇一晚吧……後來,楊隊就沒再派人過來。
傅禹航沒有馬上開門,而是透過門洞往外張望,先是看到了一張帥氣的男人臉,雖然很麵生,但是他還是一眼認了出來,是鄧冶,鄧溯的弟弟。據說鄧冶是一個天才醫生,這些年為了救治鄧溯而成了一個不得了的腦外科醫者……
而後,他瞧見了那個不受他歡迎的家夥:鄧溯。
這對兄弟這麼一大早聯袂而來想幹嗎?
他思量著,把門開了,直接對上了鄧家兄弟的目光:“鄧溯,鄧冶,今天這是吹的什麼風,把你們倆一起吹來了?”
廚房那邊,秦芳薇聽到了傅禹航的話,一怔,轉頭出了廚房,站在那裏往外看。
“不請我們進去坐坐嗎?”
鄧溯清亮的聲音傳了過來,她的心莫名就有點慌。
這時,傅禹航轉身往她那邊瞄了一眼,淡淡一笑後,就讓開了身子,將門外的人請了進來:“請進。”
下一刻,那道清瘦挺拔的身影就走入了她的眼簾,其身後跟著一個氣宇不凡的年輕男子,兩個人都看到了她。
她係著圍裙,束著馬尾,臉上隱隱透著一些慌亂,正婷婷靜立在廚房和客廳的分界處。
“薇薇……”
“薇薇姐,你好……”
鄧溯聲音喑啞,隻因心頭懷著太多苦澀;鄧冶則叫得明快,臉上帶笑,但笑容裏深藏著一些難以名狀的東西。
“你是……鄧冶?”
這不是她辨認出來的,而是剛剛傅禹航這麼叫了。
說真的,她根本沒認出來,他和小時候那怯怯的模樣對不上號了。歲月啊,真是一個神奇的魔術師。
“對,好久不見。”那張清貴的臉上盡是明媚的笑容,而後他在空氣裏嗅了嗅說,“哎喲,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薇薇姐這是在做早餐嗎?”
“……”
早餐不是她煮的,她正想著要怎麼回答,那家夥緊跟著說了一句:“我和我哥都沒吃呢,薇薇姐,今天我們能蹭點吃嗎?”
鄧冶笑得和煦如春風,長得又那麼的俊秀可親,讓人覺得拒絕他是一個罪過。
“多吃可能沒有,但一人一碗肯定是有的。你們稍等,應該差不多了……”她努力保持平靜,折回廚房,心裏卻是困惑的,他們這個點跑到這裏來是想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