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於鄧溯而言,就像是在狠狠地抽他耳光。
母子鬧到如此田地,是任何一個人都不想見到的事。
是的,母親快到花甲之年,按理說,這個年紀的她該頤養天年、含飴弄孫了,結果現在呢,家不成家,母子不像母子,而像是天生的仇家,非得鬧一個你死我活才甘休,何苦來哉?
可是,這一切的一切全是她在折騰。如果不是她百般為難,他們這對母子怎麼可能會演變成這樣?
鄧溯一陣沉默,因為他無言以對,心頭卻有一個想法突然跳了出來,且那想法越來越強烈,洶湧澎湃地逼迫著他。
他按捺著自己想了想後,終巧妙地道了出來:“媽,您吃安眠藥是不是已經料想到再不能阻止我了,所以才采取了這樣一種極端的方式,想再次阻攔我和她在一起?因為薇薇根本就不是鄧家的女兒。秦老師是死了沒錯,但他有先見之明,留下來的遺書把什麼都說了。如今,您的那些謊言已經不攻自破……您是因為這個才想以死來逼迫我是不是?您這是死也要拆散我們對不對?”
DNA鑒定結果還沒出來,他這麼說,隻是故意誆她。
鄧冶說得沒錯,如果他和秦芳薇是親兄妹,母親的反應肯定更強烈,這裏麵必另有文章。他想著直接問沒什麼用,那就用一些似真似假的消息來騙她說真話。
張愛旖的神情變了變,秦牧留下遺書這個事她聽說了。今早從別墅逃脫出來之後,她打電話找了一些關係,了解了一下這個案子的進程。在得知有遺書後,她那原本就消極陰晦的心理就被觸發了,自殺的念頭愈演愈烈,最終走了絕路。
就當時而言,她似乎隻剩這條路可以走了。
“對,我就是要拆散你們!鄧溯,這輩子,如果你想將她娶進來,就隻能等我死了。”
她抬起另一隻手,指著自己的兒子,一字一句地咬著字音:“你給我聽好了,鄧溯,如果你還想保下我這個媽,那麼,從今往後,離那個女人遠遠的……否則,就算你想盡一切辦法從傅禹航手上將她奪了過來也沒用,你和她的大喜之日就是我的忌日。”
這話說得夠狠。
鄧溯滿心發寒的同時,又重重鬆了一口氣,無他,母親已然間接承認秦芳薇不是鄧家女兒了。
可如果沒這樣一層血緣關係,那麼她為什麼還要如此反對?
他思來想去想不通:她如此咬牙切齒,到底為哪般?
“媽,請您告訴我實話,芳薇到底是誰的女兒?以至於您要如此強烈地反對我們在一起……”
個中原因,他真的太想知道了。
張愛旖卻錯愕了,凝神一看後,忽明白自己又著了兒子的道。
是的,這小子就是這麼思維靈活,而她輕易就被他套了話,不過她現在已經無所謂了。
下一刻,她陰陽怪氣地笑了笑,“如果我說了,你發誓這輩子再也不和她有所往來!”
事到如此,她還是如此的固執。
角落裏的鄧冶則在搖頭,這個瘋女人,這是要把哥折磨到何時才甘心?攤上這樣的母親,真是太受罪了……
鄧溯更是滿肚子悲涼,卻得按下這份情緒,還想和她講一講道理,希望她可以別這麼執迷不悟:“媽,您是我前半輩子當中最重要的人,可您應該明白的,我後半輩子勢必要和另一個女人共度餘生,難道您就不能成全我?芳薇是我最愛的女孩,您已經毀了我們七年,往後您就不能高抬貴手饒了我們嗎?”
麵對如此請求,他母親給出的卻是三個毫不妥協的字眼:“不可能……”
張愛旖半撐起頭,與鄧溯對視著,頭發淩亂,就像個發狂的瘋子,還把拳頭捏得青筋條條突起,怒吼:“燕秋的雜種,這輩子休想做我的兒媳婦。那個女人毀了我一生,我就隻能毀她女兒。這叫母債女償……”
這話一出,原本躺在沙發上的鄧冶頓時驚得站了起來:什麼意思,這是什麼意思?
秦芳薇當真是他姐姐嗎?
鄧溯也一下頓悟過來了:“雜種?您是說芳薇不是燕秋和爸的女兒,而是燕秋和別的男人的女兒?”
張愛旖低低笑了,笑得陰鷙,詭異的尾音長長地在病房裏回響著,最後她往枕頭上倒了下去,嘴裏則恨恨地叫著:“對,她就一雜種,徹徹底底的雜種,是燕秋和其他男人鬼混的雜種。可那個渾蛋男人,寧可守著那樣一個女人也不肯回家。我輸得這麼慘,你還想讓我認下這樣一個雜種當兒媳婦?不行,絕對不行!你是我辛辛苦苦養大的,是我所有的希望所在,要是娶了她,那就是想毀掉我……我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的……決不……”
她拚盡所有力量吼著叫著,聲音有點大,生生把值班護士給引來了。
“哎哎哎,現在幾點了都,吵什麼吵啊?你這個做兒子的怎麼回事?你媽才醒過來,需要休息,你這麼刺激她……你還要不要你媽這條命了……”
護士把鄧溯狠狠訓了一通。
病房鄧溯是再也待不下去了,他轉身出來,在門外的走廊上閉眼靠牆站著,雖然痛苦之極,但心裏一個結總算是解開了:芳薇是燕秋和別人的私生女,這才是所有問題的源頭。
握著手機,他想給她撥電話,想欣喜地告訴她,不用等報告了,她的身世之謎終於解開了,可一看時間,快三點了,這個時候,他們夫妻應該早睡下了,他不顧鍾點打過去很不合適。
再三思量,他還是放棄了,隻是心裏難受得厲害。因為這事,他和她失去了七年,最終,她還嫁給了別人,這是何其的悲哀……
“哥……”
鄧冶緊跟著出來了,一眼瞧見了鄧溯臉上的哀慟之色,心下很是不忍,站了一會兒,才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不管怎樣,事情總算是清楚了。這一次,你媽的說法十有八九是真的。芳薇姐應該是我的姐姐,但不是你的妹妹,因為這層身份,她那麼抵死反對說得通……”
這樣一來,事情的脈絡算是理清楚了,隻是……麵前哥哥那悲哀的笑容、痛入骨髓的眼神刺痛了他,令他不知要如何安慰。
“就因為這事,她就要這麼傷害我們這兩個無辜的晚輩?”
鄧溯幾乎要落淚,越想越心酸,卻隻能咬牙忍著,強撐著以雙手抹臉才將那份難受壓下,許久後才又說道:“我媽這一生,因為執念太深自毀前程,是她咎由自取。無辜的是我和芳薇,皆被她所累,好好的人生盡數被毀……事到如今,爸已經沒了,燕秋阿姨也沒了,她卻還是放不下那些過去的舊傷,還一味地逼我。你說,我怎麼就得了這樣一個母親?”
他難受,真的太難受太難受了。
認識他的人都說他如何厲害,可惜啊,他雖然天生聰慧,卻始終無法幫母親解開心結,幫她從傷她毀她的婚姻當中解脫出來,反而被她折騰得遍體鱗傷。
“哥,世上有些事是自己選擇不了的,比如生養我們的父母,比如生死,比如突如其來的意外……我們能選擇的是盡量不受這些事的影響……大媽心理有問題,回頭我去找個專家,讓她做一下心理治療……至於你這邊,如果你做不到對她不管不顧,那就隻能對她的思想進行疏導。以前發生的事,你隻能選擇包容。如果你可以狠下心放任不管,那就別再插手有關她的任何事。生或是死全是她自己的選擇。她是個成年人,得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鄧冶挺希望他選擇後者,可惜以自己對他的了解,他會選擇前者—為人子的良知,令他沒辦法放棄對母親的拯救。雖然他是恨她的,可那血濃於水的親情又是無法抹殺的。
“我……我去透透氣,幫我守在這裏……”
他愴然欲去。
鄧冶擔憂地拉住了他:“哥,你需要休息,昨晚你都沒好好睡過。”
“放心,沒事,最難的時候都已經過來了,我隻是想靜靜。”
“好吧!靜一下就回來,或是直接出去找賓館,這裏我來幫你看著。”
“好兄弟,謝謝你!”
鄧溯抱了抱鄧冶:他能活著全是因為鄧冶不遺餘力的救治,他的母親呢,卻要因為芳薇是燕秋的女兒而這麼迫害他們。她怎麼不想想,如果沒有燕秋的兒子,她的兒子早化成灰了。
當然,如果他這麼質問她的話,她肯定會說,鄧冶救他是鄧冶欠他的,若非鄧冶,他如何會從小缺失父愛?
他的母親啊,在感情這件事上,但凡遇上一點事,就會把所有責任推到別人身上,而把自己定義為無辜受害者。這種病態的心理,早已扭曲到不成形狀了。
鄧冶看著他沿著走廊往前走去,幽幽的通道中,他那無比單薄的身形顯得那麼的孤寂。
鄧冶跟著沉沉歎了一口氣,替他疼—最愛的母親傷害了最愛的女孩,他夾在裏麵,不是一般的累。
唉,那女人還真是害人不淺,這一次,她怎麼就沒死成?
她死了才大快人心,屆時,他會勸哥哥放下,重新開始生活;她若活著,哥哥就會兩難,就永遠都無法開心。
清晨,傅禹航還是起來準備了早餐,平常該幹嗎就幹嗎,往後除了不睡在一起,他會繼續對秦芳薇好,就看她最後能不能愛上他。
一切準備妥當後,正打算去叫她起來,一轉頭,他便看到她怔怔地站在他身後。
“早安,我正要去叫你,可以用早餐了……”
他掛著淡淡的笑容,很紳士地替她把椅子給抽了出來,示意她坐。
秦芳薇慢吞吞地走了過來,卻沒坐,而是眯眼來回打量他:“傅禹航,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挑了挑濃黑的眉毛,抽了邊上另一張椅子坐下,給她盛了粥,自己也來了一碗,還把筷子遞了過去:“不幹嗎,吃早餐啊!”
“你要不說清楚,我不吃。”她眉毛打結,“一會兒要和我劃清界限,一會兒又給我做早餐,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你真讓我搞不明白……請說清楚,你這樣前後矛盾到底是幾個意思?”
這丫頭一副不妥協的模樣,似乎很介意他昨晚沒回房睡,是這樣的嗎?
他暗暗思量,覺得有可能是他想多了,好吧,那他就再解釋一下:“行,那我再細細地和你說一說……給你做飯呢,是因為我答應過老師。和你分房睡,是想給你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離不離婚,在未來的某一天由你自由決定。現在,我正式把主動權交到你手上,這段婚姻該怎麼走,你來掌舵。但是,隻要我們一日沒離婚,我就會一如既往地照顧好你,直到老師的案子查清,你的身世水落石出。到時,如果你還是看不上我,那我們就各自珍重,從此分道揚鑣……我不會強留你的……這樣夠清楚了吧,可以吃飯了吧!”
他把筷子擱到她麵前,不再管她,自顧自大口大口地先吃了起來。
秦芳薇心裏五味雜陳,靜靜地看著他。
傅禹航見她不吃,又歪頭瞅她,小臉上仍是滿滿的不高興。
嘿,真是奇了怪了,這於她不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嗎?
“哎,我說,你臭著臉幹嗎?之前你不是一直想和我撇清關係嗎?現在我想通了,不打算再霸著你不放了,你應該高興才是,不是嗎?怎麼還是一副我欠你幾百萬的臭表情……哎,你不會是對我有想法了吧?”
這家夥又開始嬉皮笑臉不正經起來了,還壞壞地湊過臉去:“如果你當真發現自己愛上我,準備一輩子跟我過,還想和我生崽的話,就早點告訴我,我保證立刻搬回房和你雙宿雙飛,從此快活似神仙……”
令人浮想聯翩的話,把她逗得臉上浮現了不自在之色。
“傅禹航,你是不是一天不嘴壞就渾身難受……”
她悶悶地捧著粥碗,忙坐得離他遠遠的。
哼,她才沒愛上他。
這個確實沒有,但欣賞是有的。
他則嘿嘿直笑:“誰讓你表現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要不然,你讓我怎麼想?哎,對了,往後你要是對我沒想法,就千萬別對我好,要不然,我會放不開的……聽到沒?這是友情提醒。我現在已經在嚐試放開,你呢,識趣點,若不想和我過,就盡量和我保持距離,這對你、對我都有好處……”
他說得輕描淡寫,秦芳薇卻鬱悶得不要不要的,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不舒服感,可就是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麼了。麵對這個男人的善意提醒,她是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反正是高興不起來。
就在這時,房間裏手機響了起來,她正好借這個機會撇下他去取手機。
電話是鄧溯打來的。
看著那個閃爍的號碼好一會兒,她遲疑著沒接,一徑往外走,對正吃得歡的傅禹航輕輕說道:“是鄧溯……”
“那你怎麼不接?現在這個時候打來,估計是有什麼發現吧!接吧接吧,以後你不用顧忌我……”
他表現得可大度了,其實呢,心裏可酸可澀了,但他必須這麼故作大方,雖然這種做法還真讓人不痛快。
秦芳薇想了想,按了免提,緊跟著鄧溯那微微顯得喑啞的嗓音就在餐廳內響了起來:“喂,薇薇,起了嗎?”
傅禹航聽到了,抬頭瞄了她一眼,詫異於她的做法。
秦芳薇則坐到了他對麵,並將手機擱在了桌麵上,答道:“在吃早餐,有事嗎?”
他的聲音有點不對勁:“有件事想和你說一下。”
“什麼事?”
“我媽她撒了謊。她現在已經承認了,你不是鄧家的女兒。但你是燕秋阿姨和別人的孩子,而她就是因為這事才想拆散我們的……”
這個消息讓秦芳薇呆了呆:真的假的呀?怎麼感覺好像哪裏不太對勁啊?!
傅禹航則眼神一黯,心下不覺暗暗自嘲起來:他這邊才打算放手,鄧溯那邊就查清了這樣一個事實,看來他倆排除萬難,重修舊好是老天爺的意思。
不過,這個想法也僅僅一閃而過,下一秒,未等秦芳薇反應過來,他就把手機撈了過去,替她應了:“鄧溯,你確定你媽這次沒撒謊?”
另一頭,鄧溯聽到他的聲音後愣了愣,沒想到他會插話進來,還是質疑:“你……什麼意思?”
“我這邊剛查到的一個消息是這樣的,芳薇的生母可能還健在,而其生父應是一個來頭不小的人物。如果我這邊的消息是正確的,那就隻能說明你那邊獲得的消息,要麼就是鄧夫人仍在撒謊,要麼就是她被人耍了……我以為,我的消息出處相對可靠……”
傅禹航比較相信程鐸說的那番話,因為那家夥是在無意識當中吐露的,不太可能摻假。
“誰說的?”鄧溯立馬凝神而問。
“程鐸……我使了手段從他嘴裏挖出了一些鮮為人知的內幕……”
“不可能,我媽不像是在撒謊。”
“那就隻能說明鄧夫人有可能被耍了,又或者,她另有不可告人的事瞞著你……”
他一邊暗暗琢磨,一邊輕輕在桌上畫著圈圈:“算了,不管她有沒有撒謊,再過幾天就能知道答案了。兩邊的DNA檢測總歸有一處能給我們一個真相的,你也不用著急……哎,對了,鄧溯,你聲音不太對,怎麼了?”
那邊一陣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