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有一次依巧拿著一張報紙驚慌失措而又神神秘秘地來叫我,關在她小房間裏的依巧說,你看你看顧城死了,又一個才華橫溢的詩人自殺了,倪幸你難道一點兒也不害怕嗎?我慢騰騰地說依巧你別瞎聯係我爸,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要自殺早自殺了,再說我爸現在也很少寫詩了;他寫小說,還有劇本。依巧憂心忡忡的臉緩了下來,她說是的,是的,其實我也是為你擔心,你是我的好朋友。

可是那晚我怎麼也睡不著,我在被窩裏設想著要是我沒有了父親會是怎樣,竟設想得哭出聲來,從那以後我就發誓再不讓父親為我煩一點兒並一定要讓他健康快樂。

馬革來敲門的時候是傍晚,他局局促促地站在門外,穿著一件很舊但洗得很幹淨的白襯衫,說“我還是覺得我親自取比較好,這樣顯得更尊重一些。”說完了又日本人一樣鞠了一個躬說:“打擾了。”不過鞠得很不像,像數學老師的普通話,錯了好大的一截。

父親很認真地接待了他,並在他的筆記本上題下了“做好人,寫好詩”的字樣。馬革紅著臉看了又看,然後小心翼翼地說最好在前麵加一個“祝”字,表示這是對“九九詩社”的期望和祝願。父親加了,馬革很滿意,隨後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疊得很方整的紙,展開說:“倪老師,這是我今天寫的一首詩,請指點,好嗎?”

父親低著頭看詩,我歪著頭打量馬革,他很專注地看著他的一個手指頭在想什麼,我看不到他的臉,但我猜一定是紅的,我聽見父親在問他:“寫詩多久了?”

馬革牛頭不對馬嘴他說:“倪老師,你是我最崇拜的詩人。”停了半響突然反應過來說:“哦,不久,還不到半年,需要倪老師多多幫助。”

聽到這兒我實在憋不住笑地走了開去,但我覺得我有點欣賞馬革了,這種欣賞竟和深夜看到父親房裏燈光時的那種尊敬有點相似,我想馬革是想抓住點什麼的,所以他在學習之餘很認真地在寫他的詩歌。

馬革老了可以慢慢地翻他的詩歌。但是我呢?我不喜歡詩,更不會寫,我想我總該學點別的什麼才對。

於是我到周未的時候就去和依巧商量我究竟該做什麼,依巧眨著眼睛說:“倪幸你最近很奇怪,你不是在念書嗎?念書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嗎?”

“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別的——”我解釋得有點艱難,“比如你,除了念書,你不是一直還練鋼琴,還唱歌嗎?”

“可是你不會鋼琴,那得從小學。”依巧打擊我說,“要說唱歌,你不是不喜歡嗎?你連張學友也不喜歡。”

“是的。”我坐在依巧軟綿綿的大狗熊上,悲傷像水一樣慢而真切地湧過來。依巧拉我起來說好了好了,別犯青春期綜合症了。來我跳舞給你看,這是我們藝術節上要表演的。

依巧翩翩起舞,嘴裏哼著一首我很熟但從未認真聽過的歌:

太陽下山明早還會爬上來

花兒謝了明年一樣地開

美麗小鳥一去無蹤影

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

依巧美麗的花裙像鳥翅一樣展開,踏著歌聲踩著歡快的節拍,依巧不知道這是一首憂傷的歌,她的臉上飛著的是少女如花的笑靨,可我知道。我看得見那隻越飛越遠的烏兒,撲閃著翅膀,我青春憂傷的眼神無法將它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