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著裙子走到鏡子前麵,放在身前比了比。
這是一條顏色素淨的裙子,薄紗質地,裙長大約到膝蓋那裏,走起路來應該要比長禮服方便許多。我看著鏡中的自己,在微微蓬起的裙擺下露出了我依然穿著牛仔褲的腿,這極不相稱的畫麵顯得很滑稽好笑。
“小姐,鞋子穿哪雙?”
傭人為我拿來了十幾雙鞋子,清一色的高跟鞋,我看著它們為難地搖了搖頭。
“有平底鞋嗎?”
如果穿這些高跟鞋出去,我肯定走不出五分鍾就會摔倒。
“請稍等。”
說完,傭人就退出了房間,跑去找鞋子了。
房間裏隻剩下了我一個人。我抱著裙子站在鏡子前,默默地從頭到腳打量自己。
鏡子中的女孩有一頭棕色的長發,因為不經打理而顯得有些毛糙。她的鼻子塌塌的,周圍散布著零星淡淡的雀斑。
女孩的眼窩看起來比一般人深一些,藏於其中的瞳孔呈現出一種近似深海的顏色。這是一張仔細看來略微區別於亞洲人特征的臉。
我試著笑了笑,鏡中的人卻露出了不大自然的僵硬笑容。
房間裏異常安靜,外麵的走廊裏也沒有聲音,傭人不知道何時才返回。
盯著鏡子,我的腦海中驀地閃過另一個人的身影。
那就像是一場夢。
一場意外的,尷尬的,又帶著莫名悸動的夢。夢是短暫的,可每一幅畫麵卻都清晰地印在記憶中,揮之不去。
香味,那令人迷失的奇妙香味……他滴著水珠的頭發……他眼角的淚痣……他薄薄的嘴唇……還有他那完美得不可思議的身體線條……有一種微妙的感覺始終縈繞在我的心頭,就像有什麼東西在輕輕撓著胸口似的,癢癢的,又甜甜的。
我的腹部揪緊了,一絲古怪的罪惡感同時湧了上來。
為什麼我非要記住那一幕不可?
他毫無疑問是美麗的,美麗得讓人憧憬,美麗得讓人望而卻步,美麗得讓人自慚形穢……
但他終究是跡部景吾。
正如天上的星星一般遙不可及,即便我憧憬著那份無與倫比的美麗,它也隻能是夢中轉瞬即逝的幻景。
然而我卻無法抑製自己不斷地回想起那一幕,反反複複,一次又一次,包括每一個細枝末節,像是空氣中的香味,還有琴鍵的觸♪感。
我再次正視鏡中的自己。瘦長的個子,和一張不怎麼愉快的臉。
我是誰?
原麻裏奈……亦或是跡部麻裏奈?
嘿,你就要有個妹妹了。我對自己說,景奈子一定會像跡部那樣漂亮。
我走到床前,把裙子放回到床上。趁傭人沒回來之前,我迅速脫掉了上衣和牛仔褲,然後換上了那條裙子。
裙子很輕,就像裹了一層薄紗在身上,軟軟的完全沒有負擔。我不禁想起我上一次穿裙子還是許多年前的事情,我甚至都快忘記穿裙子是什麼感覺了。
我抓起裙擺,光著腳在房間裏轉了幾個圈,頓時覺得放鬆了許多。
慈善晚宴在跡部家宅內舉行,自從住進這裏以來,我還從沒見到過這麼多人從四麵八方雲集而來。
跡部家的庭院外停滿了豪華的長轎車,簡直可以媲美頂級車展。身著豔麗服飾的權貴們帶著他們的妻子和子女趾高氣昂地走進門廳,我看著這些人,恍惚間以為是回到了維多利亞時代,好像是在參加那個時候貴族們盛行的華麗舞會一樣。
我原本覺得自己並不是這場晚宴的主角,所以我隻要悄悄地躲在一邊拿著到盤子處揀那些精致可愛的甜點吃就行了。
可結果卻完全不是這樣。
繼母帶著我,不停地把我介紹給一個又一個我根本記不住臉和名字的陌生人。
“這是我家的小女兒,名叫麻裏奈,以後還要請您多關照了。”
看著繼母不斷向人重複介紹我時那副渾然天成的優雅舉止和姿態,我不禁覺得喉嚨幹澀。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我發現我除了數自己一共被介紹給多少個人之外,其他的什麼都記不住。
“……你確定你能叫出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嗎?”
當她把我介紹給第十四個陌生人後,我偷偷地湊到她耳邊問道。
“我不用知道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繼母笑著回答,“她們知道就行了。”
說完,她回頭看了一眼跟在我們身後的幾個助理。
這些助理無一例外地抱著厚厚的名冊,寸步不離地跟在繼母和我的身後。她們的任務就是在繼母遇到每一個人的時候上前告訴她他們的名字以及他們是誰。
有錢人的智慧,我不禁感歎了起來。隻要你有錢,你甚至可以借用別人的腦子來社交。
我和繼母在禮堂中來來回回地走動,繼母的手中舉著一隻倒了香檳的高腳杯,當碰到熟人的時候,她就走過去和他們碰杯致意。
可我的手裏卻是空空的,什麼也沒有。因為我既不能喝香檳,也不能舉著裝滿甜點的盤子到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