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第一次置身戰場,第一次直麵何謂馬革裹屍。
君錦踉蹌著爬過亂屍,望著丈夫的背影,沒有上前,因為他身前躺著一個人,頭枕著馬腹,手攥著箭把,一動不動,那人姓羅——跟他的姓,剛做父親,尚沒來得及成親,他說過將來會贈一半城池於他安家,兄弟同轄燕雲,一個守南,一個守北,想不到其中一個會在這塊小到在地圖上幾乎無名的地方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她沒見過男人哭,尤其他這種沒哭過的男人,很可怕,像整個世界垮了一般。
一直以來,他都是堅強的,自小如此,沒有父兄做他的支撐,更沒人替他遮風擋雨,僅有的隻是這個自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可以說嘉盛是他的心靈支柱,如今——這支柱沒了,他是一個人了,往後天高地闊,卻再沒人能與他並肩作戰,暢談古今……
“讓他走吧……”她近前,阻止他的手繼續掐地上人的人中,“不要讓他為難了。”
他甩開她的手,誰的話都不願聽。
他怎麼可能死?說過要一起橫行天下的,他怎麼可能在這種小地方就死掉?
四歲,他第一次見到還在繈褓中的他時,他隻有四歲,那是個棄兒,他記得很清楚,那雙伸出破棉被的小手揪住他的頭發邊扯邊哭,四歲的孩子會有父親的感覺嗎?沒人知道,但他從那時就有了做父兄的責任感。
他給了他自己的姓氏,而他也待他如父兄——是這小子第一次讓他有了身為男人的責任感。
然後,一直到現在,他們彼此無條件信任對方……
原來這就是失去親人的感覺,他……體會到了,終於體會到了人生第一次茫然。
男人堅強嗎?不,他們很脆弱。
***
羅瞻魔障了,不吃飯,不睡覺,不說話,隻一味地戰鬥。
他變了,變成了真正的諱莫如深、嗜血如命,如果連妻子都不能阻止,還有誰能阻止他?沒人。
史書上說,逐北之主“料敵合變、出奇製勝,聲震天下,但窮兵黷武,過猶不及”。
近不惑之年方才轉性,為權適用,真正成就一方之主的心智,為時尚早還是為時已晚?
改變,無奈而為之嗬——
☆、六十七 三年
曾輝來時,恰巧君錦回去帶孩子過來,兩人錯過了。
羅瞻把火葬的骨灰壇子交到曾輝手上……
“將他葬在玉箸吧,歇身之處,埋骨之所,他說過的,死在哪兒就埋在哪兒,以後我也過來陪他。”把瓷壇交回給羅瞻,“勞煩大哥給他選塊好地方。”
羅瞻不語,收回瓷壇。
玉箸山下,背山麵水,龍虎之地,一方墳塚獨立於南坡上,視野無比開闊……
羅家二代一字排開,定睿、慕君、定方、公然,四個娃兒披麻戴孝跪在墓前,沒人吱聲,也沒人嚎啕。
“公然,給爹爹敬酒。”曾輝扶著剛滿周歲的羅公然,在父親墓前倒上三杯酒。
後麵依次是三個侄兒,接著便是袁闐、齊山、秦玉等羅軍中的高級將領。
待一切禮節完畢之後,曾輝對羅瞻道:“大哥,公然請您多費心了。”
羅瞻瞅著她沒吱聲,君錦也攥住她的手腕不撒手,因為她這句話太嚇人。
曾輝拍拍君錦的手背,“放心,我不會尋死,隻是孩子的父親既然是文武通才,他的兒子自然也不能太差,待在我身邊,他沒有機會變成通才,在大哥身邊他會,兩歲之後,我會把他送回羅家。”看著君錦,“那時,就麻煩你了,當母親,你比我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