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七魂六魄,等不了五千年。興許,連等父尊母上再度回來都等不了……生生世世於我來說,了無意義,許給誰不都是一樣。況且,我還不一定有來世。
當佛殿裏的梵音消弭的那一刻,頭痛緩解了。我便知道,我還是贏了。
“流錦……你不可以……”弦衣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我虛軟道:“有什麼不可以,我是他們生的,再用我自己去換他們生世安寧。如此,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一定要這樣是不是……”
隱忍而苦澀的聲音傳入我的耳朵裏,我掀一掀眼皮看去,火神跪坐在蒲團上,墨發流瀉了一地。卻雙手握緊了拳頭,僵直著背脊骨。
我一字一句道:“因為你殺了我的父尊啊。”
他抬眸,看著我,眸裏黯然神傷,輕輕問:“佛說,你我緣淺,你信麼?”
我勾唇笑了笑,低眉道:“你我緣淺,我信。”
(三)
走出西極時,我眯著眼睛看著天邊絢爛極致的雲彩,深吸一口氣,舒心地笑了起來。因為佛祖應了我,若我生生世世許進佛門,他便答應將我父尊母上重新引入輪回。
記得許久許久以前,佛就說我一顆琉璃珠與他頗為有緣,現在看來當真不假。
我拍了拍一直悶悶不樂的弦衣的肩,寬慰道:“又不是你要出家,你這般愁眉苦臉是做什麼。”
弦衣招來祥雲,拉著我上了祥雲,抿著唇道:“從下一世開始,定要趕在你出家之前遇上你。趕在所有人之前遇上你。然後好好地與你在一起。”
我打笑道:“什麼妖姬美妾,都不要了?”
他道:“都不要了。”
驀地覺得天邊絢爛的雲彩都開始變得悲涼,我嗤笑了他一聲:“弦衣傻子。”
眼角閃過一抹玄色衣角,將將一挨近我,弦衣便催動了祥雲。那衣角離我愈漸愈遠,我捏緊了袖子沒有回頭,口中淡淡道:“你先回去罷,本尊還要去別處有別的事情。”
直到遠離了西極,祥雲便開始漫無目的地飄。我躺在祥雲上,迎著柔軟的風,闔上雙眼打瞌睡。弦衣安安靜靜地沒有吵醒我,隻輕手輕腳地坐下,將我的頭擱在他的腿上,由著我睡。
半睡半醒之間,我周身提不起一絲力氣。隱約聽著弦衣擔憂地問:“怎的臉色白得這般難看。”
他的聲音令我清醒了幾分。我不由得笑道:“你不知道睡覺時容易氣血不順嗎,臉色白一些都是正常的。”
他說:“這是哪門子的歪理?”
我隨口道:“看話本子時,裏麵有提及。”話本子大都講的是你儂我儂花前月下,我哪有看過提及氣血的話本子。
不過說謊能說得如此順口,也算是我的一大進步。
見弦衣不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結,我便與他閑話道:“弦衣,今日來西極你有什麼感悟沒有?”
弦衣一聽,開始碎碎念叨道:“他們念的經委實太吵太難聽,一聽就讓人頭痛。什麼佛祖慈悲為懷眾生平等,全部都是屁話。我十分不喜他們的作風,一說話順他們的耳他們就對我們笑眯眯,擺足了慈祥的麵孔;一說話不順他們的耳,他們就又要開始念經讓我們不順耳,委實太小人作風。原來佛祖普度眾生也是施恩圖報的,還忒貪心,便宜的條件他們還不接受!這樣的佛祖,啐,令人太不齒!”
我聞言,冷不防笑出了聲。我讚同道:“你分析得很有道理。”我挪了挪頭離開了弦衣的腿,重新躺在雲頭上,翹著腿睨他一眼,又道,“但他們就是無所不能。”
弦衣哼了一聲,道:“所以我才十分不喜。”
我想著他所說的話,想著想著忽而發現一個漏洞,便問:“要是從下一世開始,在我入佛門之前你還沒能遇上我該怎麼辦?等我入佛門了,你會不會也來與我一起出家?”
弦衣道:“不會的,我是生是死都不會停止尋找你。”
我愣了愣,啞然失笑。下一世,有沒有我都還不知道呢。他又如何能說找我就能找到我。
(四)
後來,我問弦衣:“起初我混入妖界想幫著別人殺了你,你為什麼還要喜歡我?”
弦衣歎了口氣,雲淡風輕道:“這哪個曉得。我記得我是恨慘了你的,敢毀我肉身,敢逐我入蠻荒;要是被我逮到就有你好看。約摸是在蠻荒時某一眼對上口味了,漸漸那些想法也就無足輕重了。”
我挑眉道:“那究竟是哪一眼對上你的口味了?”
弦衣眯著眼睛嬌豔地笑了起來,嘖了兩聲道:“我有沒有告訴你,你發倔發狠的模樣,唔,尤其美。”
我亦笑道:“你沒告訴過我。”
他道:“那我現在告訴你算不算太遲呢。”
我想了想,道:“該是不算罷。”起碼還能在我活著的時候聽到他如是說。
祥雲飄著飄著,我無意間往下麵一瞥,便看見下方是一處幽幽的山穀。分不清眼下是個什麼時節,山穀裏竟隱隱約約盛開著白色的小花。
遲疑了一下,我還是指著山穀與弦衣道:“我們去一下那裏。”
弦衣也沒問為什麼,徑直催動著祥雲往那山穀裏去。
在山穀裏落了腳,我急切地奔上前去看那些白色小花,卻不是楊花樹上潔白滿樹的楊花。這世上,不知何處還有楊花。
弦衣很合時宜道:“沒想到這樣僻靜的山穀裏,這些白蘭花竟開得這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