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終於寒下臉來,一聲不響地起身,走出鋪子,那豐腴妙曼的背影漸漸被暮色吸入。
杜春曉收好牌,點一支煙,深深吸進肺腑,嫋嫋煙霧,熏染了紅木架子上泛黃的書頁……
“不祥啊,還真是不祥……”她看著猩紅的煙頭,喃喃自語。
【2】
夏冰最厭倦夏季,他是正月裏生的人,抗寒怯熱,但不是胖子,身材細得像竹竿,戴一副黑圓框眼鏡兒,頭發梳成時髦的中分,一派文弱書生的氣勢,講自己是警察都無人肯信,所以從小就被人取笑說和杜春曉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一語成真,隻要杜曉春不嫁,夏冰便至今也沒有娶妻,爹娘跟他吵過不知多少回。有一回去相親,他當麵便回絕了人家,夏母為此絕食了整三日,事後他也沒有怎樣,依舊每天樂嗬嗬地去保警隊報到。
被叫去天韻綢莊辦案那天,正落雷陣雨,夏冰兩隻腳都被水捂著,走起來撲哧作響。趕到綢莊的時候,臉上糊滿雨珠,已睜不開眼。隻依稀聽得隊長李常登的大嗓門兒叫得震天響,竟蓋過那巨大的雨聲去了。
“小夏,趕緊過來,把死人抬裏邊去!”
李隊長指的死人,正挨著天韻綢莊後庭院裏的井沿上坐著,因全身被粗井繩拴綁,副隊長與兩名警察已在那裏費力解了半日。夏冰前腳剛踏進案發現場,他們後腳便要抬屍。
“看著點兒鞋!”副隊長身上的雨衣早已不頂用,眯著眼衝夏冰大吼。
夏冰急忙擼一把打在眼睛上的水,再看看腳底,發現自己竟站在一汪血紅裏。那血分明是從屍首的腰腹部流出來的,分不清性別的死人中間被挖開了一個洞,大概腸子都被雨衝出來了,流得滿地都是。他不由退後了一步,看到一位穿著考究的中年男子執著把油紙傘站在不遠處看著,麵部僵硬,像是靈魂早已出竅。李隊長此時又催促起來,夏冰隻得咬牙切齒地跑到井邊,幫副隊長喬越龍抬起那死人,那血洞因受外力拉扯,變得愈發地大,幾塊大小不一的碎肉落到地上,又與雨水彙成血流,在眾人腳邊蔓延。
屍首被抬進庭院旁邊的一間柴房,平放在木床板上之後,夏冰方看清死者是個女人。稀濕的頭發胡亂散在腦後,一張素白麵孔上,那對大如深淵的眼睛還是半睜著的,似乎恨不能爬起來與保警隊一道去尋找真凶。
夏冰拚命忍著吐,看李隊長在那裏翻查屍首。小鎮上案子少,隊裏自然也沒幾個人,所以李隊長還要兼任仵作。那執油紙傘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時,也已站在柴房內,冷眼旁觀他們的舉動。
“雖然肚子上被挖了洞,可死因卻是勒斃啊。”李隊長解開死者的衣領扣子,脖頸處果真有一圈烏青血痕,“可認得她是誰?”
中年男子知李隊長是在問他,便語氣平板地答道:“好像是大小姐房裏的丫頭,叫雪兒,前年剛送進來的。”
“您又是哪位?”喬副隊長脾氣有些火爆,與李隊長穩重內斂的做派對比鮮明,因此兩人出來辦案審犯人,都是前者唱紅臉,後者唱白臉,雙劍合璧,天下無敵。
“杜亮,這兒的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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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名字一下勾起夏冰的回憶,早前聽杜春曉講過自己有個叔叔在有錢人家當大總管,威風得不得了,具體那“有錢人家”姓甚名誰,她卻含含糊糊不講出來。算來算去,青雲鎮也隻有經營綢緞生意的黃家算得上不折不扣地金玉滿堂。青雲鎮原本是個民風懶散的荒鎮,誰知竟出了黃天鳴這麼號人物,頭腦聰明,精於算計,眼光與膽識亦較常人要卓越許多,一下便看中小鎮邊郊那幾百畝桑樹田,種桑必定養蠶,養蠶便可織綢。他不像那些鼠目寸光的養蠶戶,把繭子低價賣給外省來的紡織廠,而是和外省人公然叫板,開出雙倍價格搶回蠶繭,並招了一批鎮上的閑散人來做工,因此那年春繭上市之後,很快便發了筆橫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