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公著《治資通鑒》,垂萬世法,獨以魏接漢統,疑蜀先主非中山靖王之後,至諸葛亮伐魏,皆以入寇書,此不可曉。周小宗伯掌三族之別,以辨親疏。秦置宗正,漢因之以敘九族,平帝更名宗伯,五年又於郡國置宗師,以糾皇室親族世氏。後漢置宗正卿,掌序錄王國嫡庶之次與宗室親屬近遠。安有漢室尚存,而玄德敢冒中山靖王之後者?孔明一代偉人,且生於漢世,安有不知玄德,而輕於以身許之者?況操、丕之奸雄,使玄德而冒靖王之後,其訐之亦久矣,顧豈待後人議之耶?“《晉史》自帝魏,後賢否更張。世無魯連子,千載徒悲傷。”文公此詩,其意微矣!
蜀譙周問杜瓊曰:“《春秋》讖謂代漢者,當塗高,而周征君群以為魏者,何也?”瓊答曰:“魏闕名也,當塗而高,聖人取類言爾。”周因曰:“古者,名官職不言曹,自漢以來吏言屬曹,卒言侍曹,此殆天意也。”其後,譙周緣瓊言,遂曰《春秋傳》著晉穆侯名太子曰仇,弟曰成師,師服曰:“異哉,君之名子也,嘉耦曰‘妃’,怨耦曰‘仇’。君今名太子曰仇,弟曰成師,始兆亂矣。”其後果如服言。及漢靈帝名二子曰史侯、董侯,既立為帝,皆廢為諸侯,與師服言相似也。先主諱備,其訓具也;嗣主名禪,其訓授也。如言劉已具矣,當授與人也。後景耀五年,宮中大樹無故自折,周深憂之,無所與言,乃書柱:“罪而大,期之會,具而授,若複何言。”釋曰:“曹者,眾也;魏者,大也。眾而大,天下其當會也。”言蜀之將歸於魏也。蜀果亡,悉如周言。予以辭考之,周不過因杜瓊之辭而推廣之,殊無意義,然而卒驗者,豈瓊亦有默授之者耶?雖然,以新造之蜀,先主已崩,武侯薨,禪以暗弱之資,而又惑於閹豎,使無此讖,其能與魏爭乎?
《三輔黃圖》載:“秦漢宮室、苑囿甚備。”顏師古《漢書新注》多取焉,然不載作者名氏。《唐·藝文誌》,有《三輔黃圖》一卷,列地理類之首,亦不著何人作也,其間多用應劭《漢書集解》。劭,後漢建安時人。至魏人如淳注《漢書》,複引此圖,以為據,故苗昌言以為漢魏間人所作。今考此書,其載治所雲,漢光武之後,扶風出治槐裏,馮翊出治高陵。於神名台,雲魏文帝徒銅盤,盤折,聲聞數十裏。書載光武、魏文帝,真漢魏間人作也。
先儒謂五代之君,周世宗為上,唐明宗次之。至謂作史,欲起自梁之丁卯,訖於周之己未,止書甲子,不具建年,其意亦微矣!
真廟時,有百姓爭財,以狀投匭,輒比上德為桀紂。比奏禦,上令宮人錄所訴事,付有司施行,而匿其狀。曰:“百姓意在爭財,其實無他。”若並其狀付有司,非惟所訴之事不得而直,必先案其指斥乘輿之罪。愚民無知,亦可憐也。《書》曰:“小人怨汝,詈汝,則皇自敬德。”真廟有焉。
仁宗一日問饔人,折米幾分。對曰:“折六分。”訝其太過,旨折五分。次日,供進偶暴下。歎曰:“習使然也。”旨如舊。一日,太官進膳飯,有砂石,上含之,密示嬪禦曰:“慎勿語人。”又一日,思荔枝,有司奏供已盡。近侍曰:“市有鬻者。”上曰:“不可。來歲恐增上供之數。”又一夕,思燒羊頭,近侍乞宣取。上曰:“不可。今次宣取,後必泛殺以備,暴殄無窮矣。”其儉德如此。
嘉中,韓緯以司門郎中出知潁州。時京西大饑,韓賑濟有方,郡人賴以全活,因揭榜鄰境,諭以救恤之意,使來就食。鄰境之民繈負而至者,不可勝數。倉廩既竭,又乏寬閑之居以處之,因感疾疫,死者相枕藉,韓亦以疾亡。其秋,郡一士人夢召至陰府,治韓司門賑濟獄。士人乞假,治後事,及覺,得疾,旬日而卒。賑濟,本仁者用心,務廣其聲而實不至,尚罹陰責。乃若老羸轉乎溝壑,壯者散而之四方,而君之倉廩實、府庫充,有司莫以告者,詎獨見赦於冥冥之間耶?
昌陵初即位,誓不殺大臣,不殺功臣,不殺諫臣,折三矢藏之太廟,俾子孫世守之。徽宗北狩,懼祖訓之失墜也,以黃中單親書之,遣內侍曹勳問曰:“道歸國。”付之思陵,子孫罔敢逾越。周家忠厚未必過之。
東坡,一字仲和。《洗玉池銘》末雲:“仲和甫銘之,維以識德。”仲和甫,仆也。仆,蘇軾子瞻也。
朱文公解《周易參同契》而曰:“鄒囗”,釋多不曉其義。聞之先輩,謂鄒本春秋邾子之國,朱其後也。《樂記》讀囗為熹。謂之鄒囗,實文公姓名也。司馬公在洛,一日衣深衣散步,過康節天津之居,語謁者曰:“程秀才。”康節出肅,則公也。怪而問其故。公笑曰:“司馬氏非出程伯休父乎?”文公或亦本諸此。
元豐五年,廷試進士。有暨陶者,臚唱久不應。上顧左右,蘇丞相雲:“恐當呼訖,吳有暨豔造營府之論,恐其後也。”上命以訖音呼之,果出應。問其裏,曰:“崇安人。”上顧蘇曰:“亦吳人也。”
蘇丞相頌嚐曰:“宋所以太平百三十餘年,而內外無患者,宗室戚裏不預政,後妃王姬無私謁,公族世祿之家無驕陵,而守禮法。”至神廟招駙馬,不許升行。此尤足以風勵天下矣!
《韓非子》載“師曠鼓琴”事,雖幾於誕,然或者有之。餘裏人郭楚望,以善琴名淳景間。一日,郡守資政趙公招飲雁閣,月夜鼓一再行,有物似魚非魚,跳躍於池中者數四,守怪之,莫測也。他日,複鼓前操,複跳躍如故。明日,涸池水索之,得無射律囗,蓋沉埋歲久,適鼓亦無射調,聲應氣求,故如此,然亦奇矣。
上官有忌用正、五、九月者,凡數說。或謂宋以火德王,寅、午、戌火在人臣,當避之。若然,則近代之戒,殊非古製。然以木德王者,不聞避亥、卯、未;以金德王者,不聞避巳、酉、醜,何也?或謂臣為商,商屬金,寅、午、戌屬火,火能克金,故避之。然則,歲時日支,幹之屬火者,亦當避邪,何忌乎寅、午、戌月而已也?或謂正月為少陽用事,萬物發生;五月為太陽用事,萬物長養;九月為太陰用事,萬物肅殺。當物而推移之時,以此月舉事多忌,尤不可曉。惟竇蘋《唐詩音訓》、《高祖紀注》曰:“正、五、九三月,不行死刑。”且引釋氏《智論》,謂天帝釋,以大寶鏡照四大神州,每月一移,察人善惡。正、五、九月照南贍部洲,故此三月省刑修善。今之州郡,此三月不支羊肉錢。先儒遂以正、五、九,不上官政,沿襲唐家故事。案:漢張敞曰:“為山陽太守,奏曰:‘臣以地節三年九月視事。’”有《漢朔方太守碑》曰:“延禧四年九月乙酉,詔書遷衙,令五年正月到官。”則兩漢以前,未嚐忌此三月,疑若真始於唐者。及讀《齊書》:“高洋謀篡魏,其臣宋景業言:‘宜以仲夏受禪’。或曰:‘五月不可入官,犯之終於其位’。景業曰:‘王為天子,無複下期,豈得不終其位?’”則此忌自魏已有之,又非始於唐也。然唐《獨孤及集》有《舒州到任表》雲:“九月到任。”訖於唐人,亦有不忌九月者,又何邪?今之曆書,多本於唐一行禪師,於此三月,亦多禮上吉日,是知未嚐顓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