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先儒謂《韶》盡美又盡善,故學之,三月不知肉味,而歎美之如此。程氏又以為:三月,音字之誤。學之之說,蓋本諸《史記》“襄二十九年,吳子使季劄聘魯請周樂。自《周南》以下,歌諸國之風;自《象囗》以下,備三代之舞。至舞《韶囗》。劄曰;‘德至矣大矣!如天之無不幬也,如地之無不載也。雖甚盛德,其蔑以加於此矣’。”則魯未嚐無《韶》也。孔子,魯人也。使孔子而欲學之,歸而求之魯可也,何為至齊而始聞之,始學之哉?《韶》,舜之樂也,舜之後封於陳。隱二十二年,陳人殺其太子禦寇,陳公子完與顓孫奔齊,齊侯使敬仲為卿,敬仲辭,使為工正,蓋陳氏得政於齊之始也。自是之後,陳氏浸強。昭五年,齊侯使晏嬰請繼室於晉,晏子語叔向,已有“齊其為陳氏”之說。至八年,魯亂,孔子適齊,於是聞《韶》,則陳氏之得誌於齊久矣。三月不知肉味,蓋憂齊之將亂,非學之也。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非美之也。當時之齊侯,與晏子坐於路寢,歎曰:“美哉室,其誰有此?”晏子對曰:“如君之言,其陳氏乎?後世若少惰,陳氏而不亡,則國其國也已。”是陳之強,齊之弱,不特孔子知之,而晏子亦知之。不特晏子知之,而景公亦自知之矣。聞《韶》之歎,孔子其能自已乎?是時景公欲待孔子以季孟之間,既而曰:“吾老矣,不能用也。”而孔子亦不欲留焉者此也。卒之哀十有四年,陳恒弑簡公,孔子沐浴而朝,告於哀公,請討之,則聞《韶》之歎,豈聖人過憂哉?
“雍也可使南麵”。朱子雲:“仲弓為人,寬洪簡重,有人君之體,故可使南麵。”然莫審其說,或者謂雍也,仁而不佞。仁則寬洪,不佞則簡重,意必本乎此,非苟為是言也。
“君在,囗囗如也,與與如也。”注:與,平聲,或如字。囗囗,恭敬不寧貌。與與,威儀中適貌。橫渠曰:“與與,不忘向君也。”而伊川《答王信伯之問》乃曰:“與與,容與之貌。”蓋囗囗則不安,與與則易肆。囗囗而與與,恭而安也。
伊川曰:“飲酒不妨,但不可過,惟酒無量,不及亂。”聖人豈有作亂之事,但恐亂其氣血。或致疾、或語言顛錯、容貌傾側,皆亂也。
“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石林葉少蘊解此甚詳,且有理,因次其說:諸侯莫盛於桓文,桓文之霸,莫盛於首止之盟與溫之會。桓公之盟首止也,意謂太子鄭將廢,己朝而諫之,王從則太子安,不從則廢。諫之從違未可知也。吾為會而會世子,使天下諸侯皆知世子之為鄭,而共尊之,雖有惠後之變愛,襄王不得而行其私矣。故《春秋》曰:“公及齊侯、宋公、陳侯、衛侯、鄭伯、許男、曹伯會王世子於首止。”俄而曰:“諸侯盟於首止。”夫別其文曰:“會王世子”,再見諸侯也。盟而世子不與,辭繁而不殺,其與桓公可知矣。若文公之會則不然,吾霸諸侯矣,諸侯孰不吾畏。吾既可率諸侯以會溫,則率之以朝,朝京師亦可也。文公乃不朝,上而召王,其意蓋示天下曰:王猶從我,其誰敢不從?不過挾天子以令諸侯耳!故《春秋》曰:“公會晉侯、宋公、蔡侯、鄭伯、陳子、莒子、邾子、秦人於溫。”俄而曰:“天王狩於河陽。”先言會而繼之以狩,則文於是乎病矣。故桓公之召世子正也,其不朝王者,不得已也。文公不朝王,因己之霸,脅諸侯以召王,以跡觀之若正,其所以召之則譎也。
“子擊磬於衛”一章,說者謂荷蕢譏孔子,人不知而不止,孔子故責其果於忘世而不為。按:孔子曆聘諸國,獨於衛而擊磬,何也?衛自輒之亂,父子之分蕩然矣。子路曰:“衛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則孔子之欲辨其名分也久矣,擊磬於衛,非無意也。石聲磬磬以立辨,亦欲辨其上下之分而已。荷蕢隱者,知孔子之心,過而問之。故曰:“有心哉!擊磬乎。”既而曰:“鄙哉!”言其暗於事也。“囗囗乎”:囗囗,石聲也。謂子擊磬,雖囗囗有聲,莫知已也,斯已而已矣,傷時人之不知也。於是又援《衛風》之詩曰:“深則厲,淺則揭。”夫以衣涉水曰厲,攝衣涉水曰揭。曰厲、曰揭,以淺深別之。今衛之父子,奸名犯分,至成滔天之惡,非可以淺深論也。子曰:“果哉!”以其說為然也。末之難矣。天下之事,正之於始為易,救之於末為難。衛之至此,吾亦末如之何也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