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投身人類正義事業的那些領袖們來說,“勝利以後怎麼辦”是一個遠比“娜拉出走”更棘手更嚴峻的政治性課題。尤其在20世紀,發生了那麼多閃爍詭譎的政治運動和製度裂變——那麼多“神奇”與“腐朽”相互滲透相互轉換的情況下,該課題更蘊含發人深省的警鑒意義。
20世紀行將落幕之際,在這份難度最大的政治答卷上,競有一位非洲老人創造了一個幾乎“得滿分”的奇跡。
1999年,曼德拉向全世界宣布,自己將向總統一職永遠告別,不再參加下一屆競選。要知道,這頂珍貴的領袖桂冠是曆經27年鐵窗生涯後才由民意賦予的,隻要他輕微點一下頭——或者不點頭,隻要不反對即可——就能絲毫不受訾議地繼續留在這個位置上。但他說:我老了,該回家了。
這句像黑皮膚一樣平靜而樸實的話,一經說出,立即將南非帶人了巨大的心靈寂靜之中。它感動了非洲,也震顫著整個地球。在這個為權力褫奪而肉末橫飛的20世紀,若非親眼目睹,誰會相信勝利者主動棄職的事呢?太不可思議了,打江山者坐江山、奪.天下者主天下、誰鬥爭誰當權——就像“誰投資誰收益”一樣,早就成了天經地義的國際慣例。
和一些雙目枯陷、風燭殘年的“孤家寡人”相比,曼德拉簡直就像一個剛剛越野歸來的長跑健將,看上去發如烈火、肌肉虯實,仿佛一尊雄獅雕像。但他堅持讓人們相信:我老了
6月,在南非行政首都比勒陀利亞,舉行了“歡迎姆貝基、送別曼德拉”的“人民音樂會”,在這個具有經典精神意義的儀式上,成千上萬的南非國民手舉燭光,熱淚盈眶,自發唱起了雄壯的《曼德拉之歌》……通過電視直播,這幅“心靈海洋”的感人場麵傳遍了全世界,人們無不為之動容,並陷入沉思。
不僅在黑人大陸,乃至全地球,曼德拉都是深受愛戴的英雄,他的貢獻和精神是世界性的。人們對他的感情與信賴超越了地域、民族、膚色、宗教的界限,視其為“人”的榜樣、人類的勇士。
曼德拉出生於南非一個天然的酋長家庭,假如說這種貴族身份曾帶給他什麼優惠的話,那就是提供了他讀書和獲得理性知識的機會。然而,為了“永不統治和壓迫別人”,他主動放棄酋長繼承權,投身於黑人解放運動而矢誌不移。在陰暗潮濕的羅本島監獄,他說:“在那些漫長而孤獨的歲月中,我對自己人民獲得自由的渴望,變成一種對所有人——白人和黑人都獲得自由的渴望。”為了換來不流血的和平民主,他頂住黑人解放陣線內部的強大壓力,堅持與政敵進行馬拉鬆式的多黨談判,團結一切力量,以化解種族怨結;他非但不支持“把白人趕進大海”,反而呼籲黑人“將武器扔到海裏去”!他不計前嫌,與德克勒克為首的白人勢力共同推動南非和平進程……奇跡終於出現,一場內戰得以避免,罪惡的種族隔離製度被徹底清除,南非首次實現了多種族平等大選。南非曾是世界上種族衝突最激烈的地區,但在曼德拉的堅決倡導下,新南非並沒有沿襲“紐倫堡”式的國際審判方式處理曆史宿怨問題,而是成立了“真相與和解委員會……”可以說,沒有曼德拉這位對和平鍥而不舍的鬥士,沒有這種海納百川、高瞻遠矚的博大胸懷與“精衛”信念,今日南非會不會仍像盧旺達、剛果、莫桑比克、巴布亞新幾內亞那樣沉浸在哀鴻遍野、骷髏曝日的硝煙血腥之中則很難說。沒有曼德拉這位甘地式的聖雄——就沒有新南非——至少不會這麼快就誕生新南非!這是毫無疑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