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懷瑜早有心理準備,依然平心靜氣地說:“娘說得不錯,三年前皇上因謀算而賜婚的楊家女已經死了。如今活著的是,與相公同甘共苦的韋家婦。”
韋氏撇撇嘴,“沒看出來,倒長了一張能言善辯的嘴。”
楊懷瑜道:“兒媳蠢笨,心裏想什麼就說出來了,娘別見怪。”
韋氏冷笑,“別叫我娘,我從來就沒把你當做韋昕的妻。你我兩家的恩怨,我一天都沒忘記過。如今看在韋昕的麵子上,留你一條性命,你請回吧。若再糾纏,我就不客氣了。”
楊懷瑜暗歎一聲,終於談到正題了,態度愈加恭敬,“娘,當年的事,兒媳也知道幾分,所以心裏很是愧疚,隻想在娘身邊侍候,以求抵消些許罪孽。”
韋氏冷冷地打量她一眼,“看著你,我心裏來氣。留你下來,豈非自討苦吃?”
楊懷瑜道:“娘,您若生氣,打也罷,罵也罷,兒媳決無怨言。當日叔祖釀成的大錯,兒媳願意一力承擔,請娘責罰……成親三年多,兒媳還不曾侍奉過娘,現在有此機緣,兒媳想留在娘身邊,娘也好教導兒媳。”
韋氏怒道:“你還真是難纏,硬要賴在這裏不成?實話告訴你,韋昕失去了記憶,已經不認得你了,他心裏已有了別人。”
楊懷瑜咬了咬下唇,聲音依然輕柔,“娘,兒媳相信,若相公見到兒媳,必定能想起往事來。倘若相公願意納妾,兒媳必然也會全力張羅迎接新人……莫非娘不想讓相公恢複記憶?”
韋氏“哈”一聲,“你還真是不碰南牆不回頭,看來我不留你還不成了?”
楊懷瑜忙磕頭,“多謝娘成全。”
韋氏道:“就依你所願,留在我身邊伺候。若行為不端,休怪我無情。”
楊懷瑜連忙應著,“兒媳恭聽娘的教誨。”
韋氏掃了一眼她額頭的青紫,淡淡道:“既如此,先打掃屋子吧,裏外全收拾幹淨了。”
跪得時間太長,腿有些麻木,楊懷瑜強忍著酸痛,踉蹌著出去打水。
剛出中門,楊懷瑜長舒一口氣,恨恨地自語:“韋昕,你且等著,有你落在我手裏的那天。”
恰有一小廝過來,驚訝道:“咦,這不是丟了夫君的那個小娘子?”
楊懷瑜仔細一看,正是九月初九那日,陪著韋昕去北高峰的書童。她笑道:“還真是巧,我剛進府,不知小兄弟如何稱呼?”
書童笑嗬嗬地說:“我叫扶葛。你呢?”
楊懷瑜尚未作答,就聽到熟悉的腳步聲緩緩而來,接著一角寶藍色的衣袍出現在麵前。
☆、婆與媳
扶葛欣喜地喊:“公子回來了。”
楊懷瑜麵無表情地看著韋昕緩緩走近。
扶葛低聲催促她,“快行禮。”
韋昕燃著笑意的眸子停在她臉上,似是無奈地歎了口氣,伸手拉著她就往裏走。
扶葛驚訝地看著他們,想跟過去,又不敢——小廝是不能進中門的。
走到僻靜處,楊懷瑜甩開他的手,“公子現在認得我了嗎?”
韋昕緊緊將她箍在懷裏,低頭吻上了她的唇。狠狠地啃噬,重重地吸吮,似乎要將她整個吞入腹中。
感受到他的急切與熱情,楊懷瑜放棄掙紮,反手環住了他頸項,順從地承接他的吻。
久違了的強壯有力的胳膊,久違了的寬闊溫暖的胸膛,久違了的溼潤柔軟的嘴唇。
晶瑩的淚水順著臉龐緩緩淌下,流進兩個人的口中,熱熱的,鹹鹹的。
韋昕柔聲問:“可受了委屈沒?”
楊懷瑜搖頭,“我也是剛進門,算著你差不多今天到。”沒有他在,她多少也是沒有底氣的。
韋昕的視線落在她光潔的額頭上,那裏一片明顯的青紫。
楊懷瑜解釋,“跪得久了些……好容易娘才答應我留下。”
韋昕拉著她急匆匆往正屋走。
楊懷瑜停住步子,“娘吩咐我打掃偏廳,我還得去提水。”
韋昕皺眉,卻不放開她,直帶她進了臥室,才道:“在這裏等我,我先去給娘請安。”
楊懷瑜趁機打量他的屋子。
牆角放著萬字不斷頭楠木床,床上掛著八成新的石青色細葛帳子,裏麵雪青色團花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床邊有矮幾,上麵放著盞五角宮燈,再往外則是座鑲著鏡子的梨花木屏風。靠窗放著一張長案,上麵擺了文房四寶和一隻景泰藍圓肚雙耳香爐。另一麵牆上開了道門與隔壁相通,門半掩著,可以看到對麵牆上整格子的書,想必隔壁就是書房了。
楊懷瑜伸手推開書房的門,迎麵寬大的書桌上那隻清漆食盒赫然在目。打開來,百合酥已不見,隻留下些許碎屑。
掉在地上的東西,他也肯吃?楊懷瑜心裏有氣,可又忍不住想笑。
那日在北高峰,她下山下了一半,又回去了。一來想尋回食盒,二來卻是她不相信他會忘記她。在郾城,他寫過滿滿的一篇字,上麵隻有四句話,普天皆王土,萬物均如塵;瑜乃心頭痣,生死永不棄。她是他的心頭痣,他怎可能忘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