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每天關在幼兒園裏,該玩的該鬧的都已經膩了,作為領袖,我時常因為找不到新的樂子而感到有失大家的殷殷期望。就在大家百無聊賴的時候,我的救星來了。季世坤從天而降,他是個轉學生,還是個娘裏娘氣的結巴。這世上還有比這個更能讓人興奮的麼?
於是全班小朋友都圍著這個救星轉開了。我們開始學著季世坤說話的方式叫對方的名字,比如“陳曉青”,我們就叫“陳-陳曉-曉青-青”,“江維安”就叫“江-江維-維安-安”,我“冉冉”這小名也是從那場學舌中漸漸演變出來的。當然我們很快就不滿足於這樣的模仿了。我真叫一個蔫壞,竟然下了一封振奮人心的江湖挑戰書,當然那時我還不會寫字,基本上就是靠口口相傳的。現在寫出來,大致意思是誰能讓那個季-季世-世坤-坤跟我說一句十個字以上完整的話,我就讓出寶劍傳與此人,從此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當然,一說出這個消息後,全班炸鍋了。所有人開始轟炸式地挑逗季世坤。“季世坤你說一個呀。”“季世坤你說不說!”“季世坤你張嘴!”“季世坤,你先說五個字!”季世坤最後被逼得雙眼通紅,躲到角落裏一聲不吭。我看他這副孬樣,更加猖狂。“那就七個字吧!”我在某一天宣布。大家更瘋狂了,每天跟在季世坤後麵跟蜜蜂似的,而季世坤快要被蟄出一身包來。
那個年代的治安還是不錯的,沒有那麼多拐賣兒童的新聞。某一天上學前,我爸叮囑我晚上要帶我去姥姥家,讓我早點回家等他。我拾起我的寶劍,沒有留下來和其他小朋友為伍,直直地回家走,走到半道上,季世坤冒了出來。
季世坤比我高了半個頭,我那時是有些害怕的。可出於自尊,我還是擺開了架勢,鎮定地看著他。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地說道:“你-以-後-不-要-找-我-麻-煩-了。”
每個字之間有停頓,但都停得很短,像是幼兒園老師在描述複雜的事件時用的節奏。我一愣,沒有反應過來。
他用手比劃了一下,說道:“十-個-字-了。”
然後他轉頭就走了。
我一直納悶他為什麼不拉著別的小朋友一起過來見證,還能替自己報仇,讓我退位。可我沒機會弄清楚原因了,等我第二天回幼兒園時,他卻沒再出現,我也很快升級成小學生了。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一天天的時間過去了,他再也沒有出現。我也就漸漸把這段插曲忘了,腦子裏也隻記得當時季世坤躲到角落裏雙眼通紅看著我的一瞬間。
那時我七歲,季世坤九歲,離他綁架剛好三年之久,他康複了。
我記得我看過一本心理雜誌,一位魁北克的心理學家在專欄裏寫道:“記仇是一直持續的帶著強烈惡意的仇視,就像一根刺,它會一直紮在我們的心裏,甚至時間還會特別長。在一定的情況下,這種記恨就會被喚醒。”
我初次見他就覺得他娘娘腔,是在潛意識裏回憶起他被眾人欺負的樣子了;他跟我笑得那麼詭異,是在跟我說:“這世界真他媽的小啊!”
我忘了季世坤,季澤清卻記下了。生活真像一部黑色幽默的電影,越看到後來,你越是笑得想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