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郵局裏

——[俄國]契訶夫

幾天前,我們的老郵政局長的年輕妻子去世了,我和同事們一塊兒去為她送殯。那個美人下葬以後,按照祖輩和父輩的風俗,我們還要回到郵局裏去“追悼”。

薄餅端上來了,那個老鰥夫便開始悲傷地哭泣,說道:

“這些薄餅跟去世的人一樣的紅豔豔,一樣的漂亮!一模一樣喲!”

“是的,”追悼的人同意他的說法,“您的那位太太的的確確是美人兒……頭一號的美人!”

“就是啊……大家一瞧見她都為她的美貌感到吃驚……可是,諸位先生,我愛她,但長得漂亮、性子溫和並不是我愛她的全部原因,因為這兩點都是女人天生的東西,在下層社會裏也常常容易碰到。我愛她是因為她有另外一種精神品質,的確是這樣的,仁慈的主啊!讓我的亡妻升入天堂吧!我愛她是因為她盡管生性活潑、輕浮,可是對自己的丈夫卻忠心不二,雖然我快要滿六十了,我們之間的年齡相差了四十歲,可她對我卻忠心得很!她對我這個老頭子真的很忠心!”

我們和教堂的執事坐在一塊品嚐著薄餅。聽到老局長的哭訴,教堂執事把他的懷疑用響亮的哼哼聲和咳嗽聲表現出來了。

“您的態度表示您不相信我的話,是吧?”鰥夫對他說。

“我怎麼會不相信呢,”教堂執事慌了,“是這樣的……如今年輕的女人可能是非常那個的……什麼幽會啦、用橄欖油加雞蛋拌點辣作料啦……”

“您疑心,那我就把她的忠心證明給你看!我是使用種種方法來維係她的忠心的,那就是說,我使用了戰略性的手段,使用了跟堡壘一類的東西來證明。”

“我曆來很精明,她也常常被我擺布,所以我妻子對我不可能不忠心。我們婚姻的床是我用精明的手段保住的。我知道一種像咒語似的話,隻要一念這種話——得,她的忠心根本不容置疑,於是我便可以踏踏實實地睡覺了。”

“這是什麼話呢?”

“這很簡單。我在城裏散布不好的謠言。你們大概也知道這些謠言。我見了人就說:‘我妻子阿遼娜跟警察局長伊凡·阿曆克塞伊奇·沙裏赫瓦特斯基姘上了。’有了這些謠言,誰還敢與阿遼娜勾搭呢?誰願意得罪警察局長呢?所以看見她的人都趕緊撒腿就跑,免得沙裏赫瓦特斯基生氣。嘻嘻嘻。誰都知道,跟那個一臉大胡子的蠢材一打上交道,倒黴的事會一件接一件,他會向上司打五份報告,說你家的衛生狀況不行。比方說,要是他看見你家的貓跑到街上,他就打報告上去,把那隻貓說得像撒了韁的牛一樣瘋狂。”

“這樣說起來,您的太太沒有跟伊凡·阿曆克塞伊奇同居過?”我們驚奇地拖著長音問。

“當然沒有,那都是我編的謊言,嘻嘻嘻……小夥子,我挺巧妙地誆了你們吧?事情就是這樣的。”

聽了這個老頭的一席話,大家都沉默了,空氣裏彌漫著一種異樣的氣氛,我們坐著,一聲不響。我們想到這個胖胖的紅鼻子老頭兒那麼狡猾地騙了我們,覺著受了侮辱,很慚愧。

大約過了三分鍾,教堂執事打破了寂靜,嚷道:“嗯,求上帝保佑您再結一回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