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 來
——[中國]石評梅
馬子淩的軍隊快到Q城的時候,市民便在公共體育場,籌備開歡迎戰士凱旋的大會。那時晴空無雲,溫陽正照著這綠色的原野,輕浮著一種草花的香氣,襲人欲醉!場中央已紮起一座彩台,台上滿擺著鮮花,花中放著一張新月式的白漆桌,兩旁列著十幾把椅子,全場中連係著十字交叉的萬國旗,台頂上那杆令萬人崇敬欽仰的旗子,這時臨風飄展,使一切野花小草都含笑膜拜!
煙塵起處,軍樂悠揚,旗幟飄搖中先是負槍實彈的步兵,一列一列過去之後,便是馬隊。在這種雄壯靜肅的空氣中,隻聽見幽揚的軍樂和著整齊的步履,沙沙沙沙,這是光榮的勝利的語聲嗎?兩旁的觀眾,扶老攜幼,有認子的老母,有尋夫的嬌妻,也有是含著悲酸哀痛,來迎接那些歸來的沙場英魂;這時也許哀悼之感甚於歡欣之情罷!最後一隊中有個清臒的戎裝英雄,在馬上他忍淚含笑向兩旁狂呼投花的群眾點頭,這就是十年前投筆從戎,誓掃陰霾的馬子淩。
子淩到了場中,軍隊和民眾環繞著那一座高台,萬頭攢動中,子淩在台上演說他十年中百戰成功的經過,他結論說這並不是他的光榮勝利,這是民眾的光榮,民眾的勝利。今日僥幸功成歸來,宇宙重現了清明之象,他自然一樣為祖國慶賀歡祝,不過為了證明他這次歸來是把這光榮勝利送還給故鄉父老,所以他才解甲棄槍,不願擁兵高位自求榮利。
他演說完後,在民眾熱烈的掌聲中,脫下他那件染滿了血斑的戰袍,一抬手扔掛在那杆大旗上,露出他背部和右臂的創痕,不知怎樣他忽然流下淚來,他想到他的老父和他的愛人的慘死!
第二日他把一切軍務都交給他的秘書王靜泉代理後,提了一個小箱,就悄悄地離開Q城。一路上他心情極煩亂悲愴,往日他隻希望著戰爭勝利和成功,幾年中他摒棄了自己一切的情懷而努力迷戀著這願望的實現。如今果能如願歸來,但是他在群眾熱烈的掌聲中,驚醒了他的幻夢,他失望了!他抱著這虛空的悵惘,回到他的故鄉。這時他知道自己的幸福歡樂已埋葬了,他所能償願無愧的,就是他能手刃了敵人的頭顱,給他的老父和愛人報仇;除此以外他不能再在這光榮勝利的歡笑中求幸福求愛情求名利了。
十年前,子淩的故鄉木楊鎮,正是E軍和G軍開火接觸的戰線,炮火聲中,將這村莊裏多少年的安寧幸福給破碎了!那時幸好母親和妹妹已逃到外祖母家,他呢,在城裏念書車路不通,不能回來。在軍隊開到的前幾天,子淩的父親是這一鄉最有名望的老者,所以許多鄉人都信仰尊敬他,自從風聲緊急後,便在他家裏開了幾次會議,但這是絕對無辦法可想的,後來隻議決把婦女先讓躲到別的鄉村去,餘下男人們在家裏守著,靜等著戰神的黑翼飛來。
一天黃昏時候,晚飯後許多農民都聚集在小酒店的門口,期待著那不堪設想的驚惶慘淡之來臨。這時正好村西瓦匠的兒子張福和已從前線上逃回來,他傳來的消息是G軍失利,E軍追擊著離這裏已有三百裏。夜來了,一切的黑暗把這幾千戶的鄉鎮包圍後,忽然由西南角傳來一陣槍炮聲,一縷縷的白在蔭深的樹林中飄浮著,驚的樹上的宿鳥都振翼向四下裏亂飛,村中隱隱聽見惶恐喧嚷之聲,他們抖顫著,可怕的噩運已來了。
夜裏十點鍾時候,槍聲愈來愈近,隱約中在大道上可以看見灰色蠕動的東西蜿蜒而來;這時子淩的父親也來到酒店門口,雖然在這樣急迫危險中,他仍然保持著那往日沉默莊嚴的態度,不時把頭仰起望著黑漆無星光的天宇!槍聲近了,人們馬上現露出驚惶來,村門口的狗,都汪汪汪汪向著大道狂吠,這安逸幸福的鄉鎮,已在這一刹那中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