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大衛·賈特尼感到一種溫暖蔓延全身。他想到前幾天在華盛頓,他看到了樹立起國家威嚴的高聳建築群——高等法院和紀念堂中的大理石柱子,多麼莊嚴恢宏的外表,堅不可摧,無法撼動。他想起了豪肯的豪華辦公室,還有好幾個秘書在門口聽命。他想到猶他州的摩門教教堂,有獨一無二的天使庇佑著它們。所有這一切都標誌著某些人比其他人位高一等,並且將他這樣的普通人永遠困在自己的階層,將所有的愛都向上引向他們自己。總統、宗教大師和摩門長老造出這些令人望而生畏的建築,就是為了將他們與其他人劃分開來。他們很了解這個世界的嫉妒心,所以要保護自己免遭仇恨。賈特尼回憶起他在大學“獵捕”行動中的輝煌勝利,他曾經是個英雄,一生隻有一次的機會。現在,他安慰地拍拍坎貝爾,讓他不要哭泣。口袋裏,就在點22冰冷的鋼鐵下麵,他終於摸到了糖果,把它給了坎貝爾。然後,他仍然把孩子抱在懷裏,走下路緣,從封鎖線下麵鑽了出去。
大衛·賈特尼心中充滿了疑問,隨即感到一陣強烈的亢奮。太容易了,越來越多的人衝出了製服警察組成的第一道人牆,更多的人進一步衝入由特工組成的內層防護圈,得到了和總統握手的機會。這兩道障礙已經千瘡百孔,幾近瓦解。衝入的人群就在肯尼迪身邊列隊前進,還不時揮揮手表示對總統的熱愛。賈特尼向著走過來的總統衝去,人群裹著他一起闖過了木製圍欄。現在他已經站在了特工組成的保護圈外麵,特工們拚命想要阻止人群靠近總統,但是他們的人數不夠,已經力不從心。他很高興地發現特工們並沒有注意自己,所以他就左手抱著坎貝爾,右手伸進了防風大衣的口袋,摸到了那個皮套,手指碰到了扳機。就在此時,特工防護圈裂開了個口子,他竟然已經站到了這個魔法圈的裏麵。他看見弗朗西斯·肯尼迪正在和一個高興得發狂的少年握手,距離他隻有幾英尺。肯尼迪看上去又瘦又高,比他在電視上顯得老一點。賈特尼一手仍然抱著孩子,向肯尼迪靠近了一步。
這時,一個非常英俊的黑人男子擋住了他,向他伸出手。賈特尼心裏一慌,以為這個人已經看到了他口袋裏的手槍,要他交出來。然後他發現,這個人看起來很眼熟,他伸手隻是要握手而已。他們彼此對視了很久,賈特尼低頭看看伸出來的黑色的手,又抬頭看看那張黑色的微笑的臉。接著他看到那人的眼睛裏閃出了懷疑的目光,並突然把手縮了回去。賈特尼渾身的肌肉一陣痙攣,猛地將坎貝爾往黑人男子的懷裏一扔,然後從風衣裏掏出了他的手槍。
就在賈特尼盯著自己看的一瞬間,奧德布拉德·格雷突然意識到事情不妙。他沒去接孩子,任由他摔在地上,然後雙腳迅速轉動,將身體擋在正慢慢走來的弗朗西斯·肯尼迪身前。他看見了手槍。
克裏斯蒂安·克裏走在弗朗西斯·肯尼迪右側偏後的位置,他當時正打電話再多找一批特工來驅散總統前行路上的人群。他看到有個抱著孩子的男人靠近了保護肯尼迪的特工隊伍,隻一秒鍾工夫,他清楚地看到了那個人的臉。
他感到某個朦朦朧朧的噩夢降臨了——一時間竟然沒有弄明白現實發生了什麼。過去九個月裏,他曾經在個人電腦的屏幕上無數次調出這個人的圖像,他還曾經動用計算機和監控小組監視這個人的生活。刹那間,這一切都從那片陰暗的夢魘中跳出來,變成了現實。
他看到的那張臉並不是監控照片上的樣子,而是極度興奮造成的掙紮表情。他驚異地發現這張原本英俊的臉竟然如此醜陋,就像是透過扭曲的玻璃看到的景象。
克裏迅速地向賈特尼衝過去,他仍然不相信噩夢中的景象,想知道那到底是不是真的。這時,他發現格雷伸出了手,這讓克裏斯蒂安大大鬆了口氣,那個人不可能是賈特尼,他隻不過是個抱著孩子的普通人,希望能在這具有曆史意義的時刻留下點痕跡而已。
但接著,他就看到那個穿紅色防風衣、戴著頂小羊毛帽的孩子被摔在地上,他看到了賈特尼手裏的槍,看到格雷倒在地上。
克裏斯蒂安害怕這一切都是自己的罪孽,他突然向賈特尼奔過去,臉部被第二顆子彈射中了。子彈穿過他的下頜,鮮血湧出,嗆得他無法呼吸,隨即他感到左眼劇痛,什麼都看不見了。他倒地的時候仍有意識,他想大聲喊,但是他的嘴裏都是被打掉的牙齒和碎肉。他覺得無比失落和無助。在他神誌散亂的腦子裏,最後閃過的神經信號仍然是關於弗朗西斯·肯尼迪的。他想警告肯尼迪死亡的威脅,想求得肯尼迪的原諒。隨即,他的大腦完全崩潰了,他左眼隻剩下空空的眼眶,一頭栽進輕柔的細雪中,不動了。
與此同時,弗朗西斯·肯尼迪剛好正麵對著大衛·賈特尼。他看到奧德布拉德倒下了,然後克裏斯蒂安也倒下了。刹那間,他所有的夢魘,所有關於家族其他人死亡的記憶,所有對厄運的恐懼都無比清晰起來,震驚和怯懦令他一動不動僵在原地。就在這時,他聽到了這世界上最後一聲巨響,僅僅一微秒的工夫,有鋼鐵在他的腦子裏炸裂開來。他倒下了。
大衛·賈特尼不敢相信這一切真的發生了。那個黑人就躺在他倒下的地方,旁邊還躺著個白人,美國總統就在他眼前癱軟下去,雙腿朝外彎著。雙膝跪地的一瞬間,總統的兩條胳膊都伸向天空。大衛·賈特尼繼續射擊。一雙雙手伸過來,撕扯著他的槍,撲向他的身體。他想跑,轉身時卻發現人群如巨浪一般湧過來,無數隻手伸向自己。他滿臉是血,感覺到一邊的耳朵被扯掉了,還看到那片耳朵就被攥在某隻手上。突然,他的眼前一黑,什麼也看不見了。有那麼一刻,他的身體劇痛到了極點,然後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