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後之教誨一字千金,孩兒定銘記在心。”司馬炎瞅了瞅莊重的王元姬,再次懇請道,“請母後再教孩兒治國之法、安邦之道,以使我家江山永固、社稷長存。”
王元姬沉思了片刻,認真地說:“‘民為邦本,本固邦寧。’‘憂民之憂者,民亦憂之;樂民之樂者,民亦樂之。’我兒君臨天下之後,要以民眾為本,知民心,順民意,憂民之所憂,樂民之所樂,勸農桑,獎耕織,輕徭役,薄租賦,切不可勞民擾民,更不可竭澤而漁。惟有如此,方可本固根深。此乃其一。‘國之廢興,在於政事;政事得失,由乎輔佐。’‘治身者以積精為寶,治國者以積賢為道。’遍觀曆朝曆代之興衰廢立,任用賢良則國家興旺、社稷穩固,寵信奸佞則國家社稷由衰而廢。我兒應以史為鑒,舉賢任能,遠離奸佞,獎忠賞善,懲惡罰偽,使賢臣良將可以大展其能,讓邪惡之人難以逞其奸。惟有如此,方能富國強兵。此乃其二。‘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作為一國之君,肩負著國家安危、社稷存亡之重任,時時事事應謹慎行事,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居安思危,勤於政事,切不可貪圖享受,講求奢華,追歡逐樂,沉湎聲色。惟有如此,方可治國安邦。此乃其三……國家猶如一株大樹,民眾是其根,賢良是其幹,而奸佞小人則是其蛀蟲。隻有根深幹粗,才會枝繁葉茂,才可抵禦風雨,才能碩果累累。民間有言: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為娘以為,此話有些欠妥。前人栽下之樹,後人若隻顧乘涼而不去用心護理,必然難以持久。我兒要精心嗬護汝祖父、伯父與父王栽下之大樹,勤施肥,常澆水,除蟲滅害,修枝剪杈,使這株大樹日益茁壯,四季常青。惟有如此,我兒才有陰涼可乘,才有果實可吃。反之,這株大樹將會根死葉枯,幹空枝折,腐朽斷倒,一切都將化為烏有……”
王元姬把昨晚所思考的問題,毫無保留地全告訴了司馬炎。司馬炎淚眼蒙矓地瞅著王元姬,十分感動地說:“孩兒定遵照母後之教誨,嗬護好這株祖父、伯父、父王與母後為孩兒栽下之大樹,使其本固根深,枝繁葉茂,年年歲歲碩果掛滿枝頭!”
“我兒若能如此,為娘便放心矣。”王元姬輕輕地撫摸著司馬炎,滿懷深情地叮嚀道,“願我兒好自為之,做一個聖明之人主國君!”
當王元姬與司馬炎正在進行著一次事關國家社稷的重要談話時,洛陽南郊的受禪壇下已是人頭攢動。那些即將由魏臣變為晉臣的文武百官以及前來護駕的兵馬,都冒著刺骨的寒風,彙聚在受禪壇下,準備參加司馬炎的受禪大典。
這座新築成的受禪壇,高九丈,方五十丈,分上下兩層,呈“凸”字狀;四周有青磚護坡,正中一條青石鋪成的階道直通壇頂;壇頂四周為石雕欄杆,雕刻著騰雲駕霧的飛龍;中心建有一個雕梁畫棟的八角亭,亭柱之上描繪著張牙舞爪的彩龍,亭內擺放著龍尊寶座,鑲金嵌玉,熠熠生輝……遠遠望去,這座受禪壇猶如一位盤腿而坐的巨人,背依邙山,麵對伊闕,俯視著腳下那些如蟻般蠕動的文武百官。
曠野郊外,沒遮沒擋,受禪壇下更是寒風凜冽,冷氣逼人。那些峨冠華服的大臣,按照各自的官銜品階,整齊地排列在受禪壇下,默然肅立,等待著一個重要時刻的到來,恭候著一個新皇帝的降臨。由於他們在寒風中站立得太久了,這些平日裏養尊處優的大臣一個個被凍得麵頰青紫,手腳麻木;一些年老體弱者更是被凍得淚流涕出,狼狽不堪。然而,他們誰也不敢擅自離開自己的位置,去活動一下幾乎被凍僵的身體,隻能在袖筒裏暗暗地搓著已有些失去知覺的雙手,用袍袖偷偷地揩抺著流出眼鼻的涕淚,或捂住嘴巴小心地打個噴嚏和輕輕地咳嗽幾聲。他們都急切地盼望著司馬炎能早些出現在受禪壇上,快點結束這種令人難以忍受的煎熬……
可是,迫不及待地要當皇帝的司馬炎今日倒顯得異常沉穩。將近午時,他才乘著玉輅(玉輅:帝王所乘車輅之一,其製為最尊,十二旒,畫日月升龍,駕以六馬。),來到受禪壇下。當他頭戴冕冠(冕冠:帝王、諸侯及卿大夫所戴的禮冠。其冠頂部為冕版,冕版兩端垂有數串玉珠,名為“旒”。旒的多少視戴冠者身份而定,以十二旒為貴,專用於帝王。),身著袞服(袞服:帝王、上公之禮服,衣色黑,上繡卷龍、華蟲等圖紋。),在侍從的扶持下,緩緩地走下車時,受禪壇下鼓樂齊鳴,文武百官拜倒在地。
司馬炎麵帶微笑,掃視了一下跪伏在腳下的文臣武將,然後又把目光投向那座高大雄偉、平地崛起的受禪壇,久久地凝視著。此時,他想起了四十五年前矗立在許昌南郊的那座受禪壇,想起了曹丕登壇受禪時的情形。當年,他的祖父司馬懿與叔祖司馬孚,也曾像他腳下的那些文武百官一樣,拜倒在曹丕的腳下。可是,那時誰又能料到,四十五年後的今天,那種情景又會在洛陽的南郊再次出現!這是曆史的巧合還是曆史的必然?是天命所在還是民心使然?是權勢所致還是謀略的結果?
“吉時已到,請晉王升壇受禪!”隨著何曾的一聲高喊,受禪壇下再次鼓樂齊鳴。
司馬炎從沉思中驚醒,整整衣冠,邁步踏上了受禪壇的台階,一級一級地慢慢向壇頂登去。隨著壇頂的逐漸接近,他的心情也變得越來越激動。他想起了祖父司馬懿、伯父司馬師和父親司馬昭艱苦創業的曆程,想起了司馬氏與曹氏爭奪政權的反複較量。他腳下的這座受禪壇雖然高不過九丈,通往壇頂的石階也不過百級,但是他們祖孫三代卻攀登了近二十個春秋,才獲得了今天由他完成最後登頂的時機!從這種意義上說,這座受禪壇比世上任何一座大山都要高峻,腳下的這條階道比世上任何一條道路都要艱險;這是一座世上最難攀登的高峰,這是一條人間最為險惡的山道!古往今來,有多少英雄豪傑在這條通往權勢頂峰的道路上被摔得粉身碎骨,有多少胸懷大誌者在這條道路上含恨死去,能夠成功登頂者寥寥無幾,而他卻是這為數不多的幸運者之一!
受禪壇的石階被司馬炎一一踏過,他終於成功地登上了壇頂。站在高高的壇頂上舉目四望,隻見雄偉的洛陽城像是一桌豐盛的宴席,擺放在他的麵前,任憑他享用;冰封的伊、洛諸水好似數條銀光閃閃的玉龍,伏臥在他的腳下,恭候著他的指令;阡陌縱橫的萬頃良田沃土,仿佛一個巨大的棋盤,展現在他的眼前,等待著他來落子布局;而壇下那些如蟻蠕動的文武百官,則猶如他手中的一粒粒棋子,由他來任意點放……
“獻傳國玉璽!”就在司馬炎居高臨下地眺望遐想之際,何曾在壇下又一次高聲呼喊。
隨即,侍中荀勖用一隻金盤托著皇帝的傳國玉璽,快步登上壇頂,跪在司馬炎麵前,雙手把金盤舉過頭頂,誠惶誠恐地說:“傳國玉璽在此,請晉王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