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羅門的偽證16(2 / 3)

“但是,那並不能作為學校對此事的交代。”津崎校長說,“我們認為,還是應該正式地向學生們彙報。在全校集會上說明此事時,學生們並沒有驚慌失措的反應,也沒看到有人哭泣。據此可以認為,對於柏木卓也的‘自殺’,大家已普遍知曉。”

校長說,今天的全校集會是在默哀一分鍾後結束的。

“為慎重起見,我們還探討過,寒假裏是否要安排心理輔導。”高木老師說,“這種做法在公立學校中也尚未正式引進,因而必須與區教育委員會商量,加之預算和人員問題,並不能馬上實現……”

高木老師按住自己的太陽穴,似乎有點頭痛。

“教育委員會的意見是,即使要引入心理輔導,也不能以學校為單位,而是必須在教育委員會的指導下設立一個跨學校的機構。因為以學校為單位的心理谘詢會讓學生有所顧慮。他們會懷疑,向輔導老師坦白的隱私會傳到班主任的耳朵裏。在欺淩事件中,他們也會擔心,實施欺淩的壞學生是否會得知這些情況。可如果采取教育委員會主導的形式,就會打亂學校的固有秩序,甚至會有學生跳過老師直接去教育委員會告狀。教育委員會提出建立兼具‘舉報箱’功能的心理輔導室製度,可所謂的‘舉報箱’往往是一把雙刃劍,會給教師們帶來不公正的壓力……”

一直點著頭耐心聽講的藤野剛,聽到這裏也不得不打斷她:“對不起,請停一停。這方麵的具體情況還是改天再來請教。”

在老資格教師沉著冷靜、正經嚴厲的外表下,高木老師的內心其實已經被舉報信搞得相當狼狽了,並努力將話題引向別的方麵。

“對、對不起。”高木老師稍顯慌亂,結結巴巴地道了歉,“寒假裏我一直為這事兒到處奔忙。”

藤野剛默不作聲地聽完她的道歉。這位年級主任確實很疲憊。今天是開學典禮,並不會讓教師如此勞累,可見她在放假期間一直非常忙碌。

“老師們又如何呢?對於柏木的死因,有人覺得蹊蹺嗎?”

津崎校長緊閉嘴唇思考片刻,然後說:“沒聽說有這樣的意見。正像高木老師所說,寒假中我們的工作都是圍繞今後的對策展開的。柏木的事情已經認定為不幸的自殺事件。這就是我們得出的結論。”

“寒假裏有老師來學校嗎?”

“有。除了元旦那一天沒有人來之外。不光是對心理輔導的討論,三年級學生馬上要麵臨中考,也需要做各項的準備。三年級的班主任老師們幾乎天天到校。”

“老師們碰頭後,沒人對柏木的死因提出自殺以外的可能性嗎?”

“一次也沒有。”

藤野剛點了點頭,將視線落在兩封一模一樣的舉報信上:“寫這封舉報信的人,說自己看到柏木被人從屋頂上推了下來。”

津崎校長和高木年級主任也看了看舉報信,表情僵硬地點點頭。“慎重起見,我再問一下。在此之前,有沒有收到過類似的目擊信息?”

高木老師拔高了嗓門:“沒有。如果收到那種消息,我們怎麼還能篤定地談論學校今後的運營和發展呢?”

“校長先生呢?”

津崎校長一聲不吭地搖了搖頭,看向藤野剛的臉:“我現在不是麵對學生家長,而是麵對現役警官,想請教一下。”他以這樣的立場發問,“在一樁事件獲得定論後,又突然出現將其全盤推翻的信息,這樣的情況是否多見?這種事後發掘的線索是否可信?”

藤野剛端正坐姿,挺直後背。

“對於您的前一個問題,我可以用‘並不罕見’來回答。原因多種多樣。比如在案發之初沒有勇氣開口的證人,在結案後感到後悔,有時會悄悄地接觸調查案件的人。當然也存在有人胡編亂造,唯恐天下不亂的情況。”

校長點了點頭。

“對於您的第二個問題,我隻能回答‘視具體情況而定’。至少在目前狀況下就是如此。”

津崎校長圓圓的肩膀垂落下來。高木老師則探出身子說道:“可是基本能夠肯定,寫這封舉報信的人是本校二年級的學生”

“為什麼這麼說呢?”

“首先,就柏木的事件而言,受刺激比較大的還得數二年級的同學;其次,這人對大出、井口和橋田比較了解;還有一點,這人寄信給藤野涼子,多半是因為他知道涼子的父親是警察,而不是因為涼子身為柏木卓也所在班級的班長。”

對於這些推測,藤野剛完全同意。不管舉報信是誰寄的,他一定是學校裏的人,且對涼子比較熟悉。不過他不想明確表達讚同:“您的意見很可取,但畢竟隻是一種可能性。請暫時不要張揚出去。”

“您是說,不要去找那個男生?”

“不能僅限於學生。高木老師,可不能有先入為主的觀念啊。”

高木老師眯起眼睛,似乎想反駁。藤野剛在這位年級主任開口之前搶先說道:“不能因為信件使用了男生常用的第一人稱,就如此斷定。且不論告發內容的真偽,告發人的內心其實相當恐懼。為了不被人看破,此人動了不少腦筋。有一個很好的證據,就是東京中央郵政局的郵戳,此人為了不讓信件被蓋上當地的郵戳,特地跑去市中心投遞。既然如此動用心計,也完全有可能偽造性別。”

“藤野先生說得很對。”津崎校長說道,“高木老師,可不能操之過急啊。”他對年級主任也用了相當恭謙的敬語。

“這是自然……”

估計高木心底正怒不可遏,恨不得一把抓住那個寫信的人,大喝一聲“喂,你坐下”,讓他坐在對麵,狠狠地訓斥:為什麼要攪得天下大亂?你說的都是真的嗎?如果是真的,為什麼以前不說?如果是假的,為什麼要撒謊?

“信中點名的三個學生都是二年級的嗎?”

津崎校長答道:“是的。”

“三人都和柏木同班嗎?”

“不是。”高木老師插嘴道,“一年級的時候是同班,對吧,校長?”她又將目光轉向藤野剛,“這三人是抱團的,曾經鬧了不少亂子。所以他們升入二年級後,我們把領頭的大出調去別的班。可即便如此,他們三人仍然成天混在一起。”

“說白了,這三人都是問題少年,對吧?”

“是的。為了教育他們費了不少腦筋啊。”

“是什麼類型的問題少年?有暴力傾向嗎?”

“有一點,總之是搗亂成性。上課胡鬧,威嚇同學,找茬打架等等,遲到早退更是家常便飯。”

“對老師也有過暴力行為嗎?”

津崎校長和高木老師對視了一眼,藤野剛集中注意力留神他們的回答。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對教師動用暴力的先例。”校長答道,“倒是常常破壞校內器物。”

“在此之前,他們有沒有鬧出過大事,需要城東警署介入呢?”

“不,這倒從未有過。”回答十分爽快。

“一次也沒有?”

“是的。”

“有沒有考慮過報警呢?”

高木主任看了看津崎校長的臉,校長則低頭看著舉報信,答道:“沒有發生過如此嚴重的事件。”

然而,年級主任臉上的神色似乎表明她有不同的答複,不過並未化作語言。

“明白了。那三人是出了名的壞蛋三人幫。盡管舉報的情況真偽難辨,不過那三人被舉報,誰都不會覺得不可思議,對吧?”

校長歎了口氣,說道:“很遺憾,正如您所說的那樣。”

“但是,你們仍然認為這一傳言毫無根據?”

“是的。這是僅憑印象捏造出來的不負責任的謠言。很多學生都知道,柏木和那三人並無過深的瓜葛。我認為這種謠言不會傳太久。”

藤野剛心想,涼子倒也從未說過類似的證言。

“大出是他們的頭兒。”高木老師說,“另兩個隻是跟屁蟲,沒有魄力單獨興風作浪。”

“就是說,這是老師們的看法。”藤野剛頂了一句。高木老師臉上的線條愈發僵硬了。

“我直接教育過他們,所以……”

“是的,我知道。”

藤野剛說,他已經聽說過,柏木卓也從去年十一月中旬開始不來上學,似乎和他在理科準備室中與那三人發生的衝突有關。

“在老師們眼裏,柏木與那三人的關係,屬於比較緊張的程度?”

“我們不這麼認為。家長會上也講過……”

“嗯,我聽夫人提過。理科準備室事件之前,柏木並不是那三人的攻擊對象,是吧?”

“是的。”

“那三人的家長是否配合校方解決自己孩子的問題?”

這次,校長和年級主任沒有對視,臉上呈現出同樣的表情:失望、氣惱。

“沒有。”高木老師尖聲答道,“不要說配合,完全是敵對態度。”

“那倒還不至於……”校長想攔住她的話頭。

“至少大出的家長就是這樣的,校長。”年級主任又把校長頂了回去。

“那這封舉報信就更加難處理了。”

校長和年級主任也許都想說:不用你忠告,我們也知道難處理。不過兩人都沒說出口。

“請恕我直言……”藤野說著,徑直盯著校長的眼睛。津崎校長毫不膽怯地抬起眼睛回望他。

“在現階段,事態的處理畢竟是學校內部的問題。作為一名學生家長,我原本隻能簡單地提些意見,有必要的話,也想給出點建議。”

校長默默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可不同的是,我身為一名警官,而且舉報信中有一封寄給了我女兒。這樣一來,我就無法僅僅以家長的立場,靜觀校方單方麵的判斷和處理了。”

“您準備怎麼做?”高木老師說。她的聲音顯得極為緊張。

“我會馬上去城東警察署,見見負責柏木卓也事件的刑警,當然會將這封舉報信帶給他們看。”

看到年級主任臉上顯露出的狼狽神情,藤野剛放緩了語調。津崎校長倒是不動聲色,一聲不吭地洗耳恭聽。

“我會小心謹慎,不讓舉報信的內容泄露到外界。在毫無根據的情況下,僅憑一封字跡可疑的匿名信,就讓大出他們備受指責,是絕對不允許的。就算他們平時放蕩不羈,那樣做也有失公正。”

“謝謝!”津崎校長說。

年級主任仍顯得十分慌張。她把手按在嘴上,手指在顫抖:“報警……難道不應該討論完對策後再去報警嗎?這件事應該由我們全權處理。”

藤野剛就是擔心這一點,才先發製人的。

討論、討論。如果校方經過討論得出暫時觀望的結論,又該如何是好?柏木卓也是自殺的,舉報信僅僅是個惡作劇。得出這種結論的可能性很大。無論校方是否追究寄信人是誰,都會銷毀信件,湮滅證據。這番話雖然難聽,可事實就是如此。藤野剛並不想直言不諱。

“很遺憾,我不能認同。”

“可是……”

“高木老師,請允許我解釋。我並不是因為信中寫到‘請通知警察’才決定報警。我不會完全按照信的內容去做,也會尊重學校的自治權,但是,我是一名警察。無論真偽,隻要出現殺人現場的目擊證言,我就不能不聞不問。”

“可證言的內容是真是假都不清楚。”

“正因為不清楚,才需要慎重地調查。更何況,請恕我直言,就此事的性質而言,已經超出了教師的能力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