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羅門的偽證18(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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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寄出的信,他們都收到了嗎?會認真對待嗎?

三宅樹理坐在自己房間裏的桌子跟前,拿小圓鏡照著自己的臉。太陽落山,天空脫去黃昏的暗紅,桌上的台燈成了室內唯一的光源。

可是,不論她怎樣熱切地觀察小圓鏡,都看不到戲劇性的美麗變化。所以說鏡子是個討厭的玩意兒。但現在的她隻能看看自己的臉,因為沒有共同保守秘密、共同分享煩惱的朋友。

淺井鬆子算不上朋友。對於樹理想做的事情及其意義,她裝作完全理解,事實卻一無所知。鬆子隻是心地善良罷了,僅此而已。

今天的開學典禮上,校長什麼也沒說。或許那時舉報信還沒送到吧。即使是快信,昨天下午寄出的信件也要到今天下午才能送到。

這樣的話,現在……

寫給校長的信是寄到學校去的,因為不知道校長家的地址,這樣一來就不可能送不到了。

另外兩個人又怎樣了呢?

那個見了就來氣的藤野涼子。

還有最、最、最討厭的森內老師。

她們讀了舉報信後,會是一副怎樣的表情呢?藤野涼子會馬上跟她父親商量嗎?森內老師會給校長打電話嗎?

森內老師的話,也可能在收到寄給她的那封之前,就先從校長那裏得知舉報信的事。這樣一來,今晚回家看到她自己的信時她就不會太大驚小怪了吧。

這倒有點遺憾。我原本想把她嚇趴下的。唉,給校長的信晚一天寄就好了。

森內老師住在江戶川區,過著獨身生活。放暑假時,有女同學到她家裏去玩過,還嚷嚷著“好精致的公寓啊”“陽台上還種著花草呀”之類的話,瘋瘋癲癲的,簡直有病。

森內那模樣,有什麼好羨慕的?你們都被她的外表蒙蔽了。怎麼就不明白呢?

難道,一個人的外表就那麼重要嗎?

森內老師,我要你臉色慘白,手忙腳亂,暈頭轉向。我要你費盡心力,把那三個家夥從學校裏趕出去。如果不這麼做,那你就等著瞧吧。我還有更厲害的手段呢。

三宅樹理注視著小圓鏡中的自己,思緒萬千。她並不擔心校方可能會著手尋找匿名信舉報人。這對現在的她來說,還不那麼迫切。

江戶川芙拉爾小區。

森內惠美子大學畢業後,進入城東第三中學成為教師,便即刻搬入了這裏。她的老家在杉並區,從那裏到學校上班並不算遠,不過她早就打算趁就業的機會自立門戶了。

即使並非大型房地產商開發的項目,這個小區也是有著六十戶規模的公寓住宅群。包括惠美子在內的租戶僅有幾戶,絕大部分的住戶都把房子買了下來,雖然這裏的住戶以有孩子的小家庭為主,時常比較吵鬧,但從安全角度考慮,比那些純租賃性質的公寓要讓人放心得多。惠美子對這裏的住宅十分中意。

一月七日星期一,下午七點四十分,惠笑子回到家,推開入口處厚重的大門進入樓道。她走到成排的信箱前肴了看,從投遞口便夠得到晚報的,隻有自己的信箱。

除了晚報,還有幾張晚到的賀年卡和一封郵寄廣告。惠美子把郵箱裏的東西統統抱在胸前,朝電梯走去。下行的電梯中走出麵熟的鄰居,相互道聲“晚上好”後,惠美子獨自一人走進了電梯。她的房間是四樓的四〇三室。

走出電梯,腳上五公分高的高跟鞋在走廊地麵敲出一連串“咯咯咯”的清脆響聲。她掏出鑰匙打開房門。我回來了,我的家。

有個人在屏息靜氣地傾聽森內惠美子的動靜,腳步聲、開門聲,還有隨後降臨的靜寂。那人住在隔壁的四〇二。

垣內美奈繪的生日是一月十五日。因此,每到一月份她總會心情鬱悶。因為無論願不願意,她總會在這時想起自己的年齡。

不,也不是每年都鬱悶。這種狀況是從兩年前,也就是丈夫陷入婚外戀的時候開始的。

從那時起,一直持續至今,已經有兩年一個月又二十八天了。

垣內典史是一家總部設在大阪的一流證券公司的職員,受益於數年前開始景氣的經濟形勢,近幾年的收入直線上升。當然,丈夫不會用“數年前”這種模糊的表達方式,而會明確地說“自廣場協議(注:1985年9月,美國、日本、前聯邦德國、法國、英國的財政部長及中央銀行行長在紐約廣場飯店舉行會議,打成五國聯合幹預外彙市場的協議。)以來”。即便身在家中,優秀的證券業務員說話也會準確又明快。

同理,他說起“我要離婚”時,也同樣言之鑿鑿,既不會難以啟齒,也不會扭捏遲疑,連說話的語調也和分析投資效率時一模一樣。

“我們的婚姻這樁買賣失敗了。考慮一下別的途徑吧。”他是這樣提出離婚要求的,在美奈繪的理解中,像是在談論一樁投資項目。

垣內典史將自己的部分人生投資到美奈繪這個女人身上,結果卻沒有得到他預期的回報。所以他要換隻股票。理所當然,簡單明了。

至於被換掉的一方承受的傷痛,並不在他考慮的範疇。

兩年一個月又二十八天,美奈繪的年齡也增長了相同的數字。兩年一個月又二十八天之前,她發現丈夫有了外遇,追問之下,丈夫說:“你既然知道了,那正是個好機會。”隨即幹淨利落地提出了離婚要求。

而度過下一個生日時,美奈繪就要三十一歲了。她將在丈夫提出離婚並有婚外情――比兩年一個月又二十八天還要早上半年的時候就有了――的處境下迎來人生中的三十一歲。

美奈繪問過丈夫:“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比我小幾歲?”

“二十八歲。”丈夫回答。她是一名室內設計師,原本是丈夫的顧客。

外出就職、生活獨立、經濟富裕的女人。就是這樣的女人奪走了我的丈夫。

美奈繪沒有答應離婚,於是丈夫離家出走,離開了這套以他的名義貸款購置的公寓。

“這套房子歸你,算是精神補償。隻要你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馬上就去辦過戶手續。”丈夫臨走時扔下了這句話。那是兩年前新年過後的一天,他說明天就要上班了,有東京證券的開盤儀式。

“希望在新的一年開始之際,做個了斷。”

之後,他便與情人一起開始了新生活,把美奈繪孤零零地留在這所空蕩蕩的房子裏,直至今日。

美奈繪並不打算答應離婚。怎麼可能答應!把別人對我的侮辱和輕蔑照單全收?我美奈繪還沒傻到這般地步。丈夫也太小看我了。當著丈夫的麵,她也這麼說過。

然而,丈夫典史就像麵對著一個因投資風險過高而躊躇不前的顧客,臉上露出遺憾啊的表情,說道:“我很現實,也沒有蔑視你。我們的婚姻投資失敗了、破產了,需要解除合約,僅此而已。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美奈繪知道丈夫是有能力的,他的收入後來又提高了。由於績效顯著,他在公司裏相當吃得開。現在的他已不是個普通的證券推銷員,還有了個“金融規劃師”的頭銜,錢多得用不完。因此讓出一兩套這樣的小戶型公寓,對他而言根本無關痛癢。他每個月還寄給美奈繪為數不少的生活費。每次估摸錢已到賬時,他都會打電話來。

“你總不能老是這樣,差不多就行了吧?要是一直僵下去,我也不得不采取強硬手段了。”

“什麼強硬手段?”

“上法院。”

“行啊,請便。有本事你就去。搞外遇的丈夫拋棄妻子,法院會認可嗎?”

“你可當真?最近的觀念可不比過往。婚姻破裂後,有責配偶方提出離婚的情況,法院自會受理。還有,你真以為婚姻失敗的責任都在我?你有沒有自我反省過?”

“我又沒做錯什麼!”

“那就沒法說下去了,扯來扯去沒個完了。不過我可提醒你,隻要打起官司,就別指望我再彙錢給你。你的生活有保障嗎?”

說得很對。即使是現在,日子也過得緊巴巴的。

如今丈夫和情人一定過著花天酒地的奢靡生活。美奈繪不知道他們住在哪兒,因為典史像躲避危險的病菌一樣躲著美奈繪。他更換過工作地點,美奈繪到他原先工作的地方打聽,沒人願意給她線索,明顯是有過封口令的。為什麼大家都幫著丈夫?為什麼?為什麼?

新的一年,丈夫與過去一刀兩斷,開始嶄新的人生,美奈繪不過是他拋棄的舊家具罷了。

“如果要比耐性,一直耗下去,我也無所謂。她說過不在乎是否登記結婚,反正不影響生活和工作。無端耗費時間,錯過人生重啟的最佳時機,隻會對你越來越不利。”丈夫說完就掛斷了電話。每次都是這樣。

美奈繪的老家比較遠,父親總是生病,母親的精力全都用來照顧父親了。美奈繪不想讓父母為自己操心,從未向他們提過丈夫有外遇的事。假期時,她會用海外旅行作借口,不回老家。遇到做法事之類不得不露麵的狀況,美奈繪會獨自前往。結果,父母從未有過懷疑。“典史他一定很忙。”

身居不起眼的小地方,在名不見經傳的公司工作的父親,為可以在一流證券公聞大展身手的女婿感到自豪。而老是說父親牢騷話的母親,也為能夠抓住好男人的女兒感到驕傲。女兒沒什麼值得稱道的地方,卻能釣到這麼個金龜婿,還是有一手的。

因此出了當下的狀況,美奈繪隻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我被人甩了”這樣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也沒必要說,忍著就行。

隻要一個人默默忍耐,就沒人會知道。就當丈夫工作忙,隔三差五出差外派,很少回家,不就行了嗎?事實上,在婚姻出現危機之前,典史確實一直很忙,幾乎每天都要到深更半夜才回家,休息日也基本不在家。

獨自一人也有好處,那就是隻要騙過自己,就完事兒了。

但是,從某個時候起,情況發生了變化。

隔壁的女人――森內惠美子是兩年前的三月份搬來的。自她過來打招呼那時起,就讓人特別看不順眼。不過大學剛畢業的小姑娘,卻一副英姿颯爽、充滿自信的模樣,仿佛世間萬物都會圍著她轉,她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再加上人長得美,打扮也很得體,隻要看上一眼,就覺得來氣。

當時,丈夫剛出走了一個多月,美奈繪沒心思多琢磨隔壁新搬來的女人。管她呢,看不順眼就不看。美奈繪很快把她忘了。公寓房的優點之一就在於,左鄰右舍沒必要多交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