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蕖冷眼看著他,右手拿著叉子,將一早就已經切好的牛排,一塊一塊的送進自己的嘴裏。她細細地嚼著,鮮嫩的牛肉,口感不錯,她說:“那麼,其實在你的心裏,還是覺得當年的離開是正確。”所以母親的做法很正確,與其日後做一對怨偶,不如及早放手,至少,她的放手換來了他一輩子的念念不忘。

芙蕖的說法震到了齊律,他猛地從手掌裏抬起頭來看她,臉上是未幹的淚痕。

芙蕖聳聳肩,下意識的想法才是最真實的想法,在他陷於往事而毫無防備的時候,他內心最真實的柔軟和他的秘密都被她伸手觸摸到了。

“敢問,你父親是……”

“鄭根。”

齊律皺著眉頭想了好久,然後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沒想到居然是他。”

“我也沒想到。”芙蕖接著他的話說。在此刻以前,她沒想到齊律居然是她母親的初戀情人,在此刻之後,她沒想到父親居然是她母親的丈夫。這落差太過於懸殊,以至於連她都難以接受。

“我們分手那天也是在七月,天氣就像現在這樣,熱浪逼人,田邊的麥子被風吹得一浪高過一浪,她的眼淚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三十年了,這三十年來我時常夢到她,夢到那條通往縣城的小路,夢見她送我遠去的身影。三十年……”

芙蕖定住了,右手一個沒拿穩,叮嘡一下,銀質的叉子就掉到了桌子上,叉柄碰到了白瓷的碟子,發出了清脆的響聲。她的瞳孔急促的放大又縮小起來,心裏因為某個秘密的昭然若揭而砰砰直跳。她的手腳開始微微地顫唞,她左手狠狠地掐了大腿一下,告訴自己,要鎮靜,要鎮靜。她伸出右手拿起叉子,剛要將叉子裏的牛肉送進嘴裏,卻發現,那已經掉到桌上,髒了,不能吃了。

她想起父親半個多月前那莫名其妙的約見,她想起母親的怪異的擇偶眼光,以及二十多年來對父親的逆來順受,忽然心裏就恍然大悟了。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更沒有無緣無故的婚姻。她想,她或許找到了原因。

秘密,埋藏在她心裏的又一個秘密。

齊律後來是被一通電話叫走的,他不想走,可是事情緊急,臨走前他拿走了芙蕖的手機號碼,芙蕖開始並不想給他,但後來轉念一想,無論如何,這個男人還是值得她給手機號碼的。

三十年彈指一揮間,有的人功成名就,有的明珠暗投,有的人與世長辭,有的人誕生長大。

齊律走後,芙蕖仍舊留在餐廳裏,她對齊律說還沒吃飽,但實際上是像一個人靜一靜。她現在需要一個安靜的空間,用來消化剛才齊律所帶給她的震撼。

結果芙蕖還是沒有得到一個她所渴望的,安靜的空間。齊律走後沒多久,湛海就走到齊律剛才做過的位置上,坐了下來。他看著對麵的這個女人,表情呆滯,眼神渙散,右手拿著叉子在不停的攪著玻璃杯裏的清水。他知道,她現在肯定六神無主。

湛海伸出手,握住了芙蕖空出來的左手,溫熱的手和冰涼的手交織在了一起,芙蕖一驚,身體明顯的震了一下,渙散的眼神集中到了一塊,她終於注意到了眼前的這個男人。

“看來我的魅力有限,坐你麵前這麼久了你才注意到我。”

芙蕖麵容疲憊,卻還是強打起精神來衝著他露了個笑容,湛海搖搖頭,說:“我寧可你不笑,也不想看到你現在這幅死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