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是自己忍耐力的臨界點,遂翻身下床,洗澡,在神誌朦朧中刮須,然後擦幹身體,喝電冰箱裏的橙汁,重換睡衣上床。事情至此完結,他想。沉沉的睡意襲來,睡得昏死一般。
24
“定了,離開這座城市。”鼠對傑說。
傍晚6點,店門剛開。吧台打了結,店裏所有的煙灰缸一支煙頭也沒有。酒瓶擦得發亮,標簽朝外擺成一排。連尖角都折得線條分明的新紙巾、紅辣椒牌調味汁以及小鹽瓶齊整整放在淺盤裏。傑分別在三個小深底缽裏攪拌三種調味汁。大蒜味如細霧四下飄移——鼠進來時正值這一小段時間。 鼠一邊用傑借給的指甲刀把指甲剪在煙灰缸裏,一邊這樣說道。
“離開”—”去哪裏”
“沒目標。去陌生的城市,不太大的為好。”
傑用漏鬥把調味汁注入一個個大長頸瓶裏,注罷放進電冰箱,拿毛巾搖手。
“去那裏於什麼”
“幹活。”鼠剪完左手的指甲,一再看那手指。
“這裏就不成”
“不成。”鼠說,“想喝啤酒。”
“我請客。” “領情。”
鼠把啤酒慢慢倒進冰鎮過的玻璃杯裏,一口喝去一半:“怎麼不問為什麼這裏不成呢”
“因為好像可以理解。”
鼠笑了,笑罷啞了下舌:“跟你說,傑,不成的。即使大家都那樣不問不說地相互理解,也哪裏都到達不了。這種話我本不願意說的……我覺得自己好像在那樣的世界裏逗留得太久了。”
“可能。”傑沉思片刻說道。
鼠又喝了口啤酒,開始剪右手指甲:“想了很多,也想過去哪裏到頭來還不一樣。但我還是要去,一樣也好不一樣也好。”
“再不回來了”
“當然遲早總要回來,遲早!又不是出逃。”
鼠出聲地剝開小碟裏的花生,把滿身皺紋的殼扔在姻灰缸裏。打過蠟的吧台護扳上積了幾滴啤酒的冷水珠,他使用紙巾揩了。
“什麼時候動身”
“明天、後天,說不準,大致這三四天裏吧。準備妥當了。”
“風風火火的。”
“恩……盡給你添麻煩了,這個那個的。”
“啊,事情是夠多的了。”傑一邊用抹布擦壁櫥上排列的灑杯,一邊頻頻點頭,“一旦過去,都像做夢。”
“也許是的。可我好像花了好長時間才真正這麼認識到。”
傑停了一會,笑道:“是啊,我時常忘記和你相差20歲。”
鼠把瓶裏剩的啤酒往杯裏倒空,慢慢喝著。啤酒喝這麼慢還是頭一遭。
“再來一瓶?”
鼠搖一下頭:“不,可以了。我是作為最後一瓶喝的,在這裏喝的最後一瓶。”
“再不來了”
“打算是的。怕不好受。”
傑笑了:“遲早要相見的。”
“下次見時說不定認不出來了。”
“聞味兒知道。”
鼠又慢慢看了一遍剪幹淨的手指,把剩的花生揣進衣袋,拿紙巾擦擦嘴,然後欠身立起。
風如在黑暗中的透明斷層滑行一般悄無聲息地流過。風微微搖顫頭上的樹枝,有規則地將葉片抖落在地麵。落在車頂的葉子發出幹巴巴的聲響彷徨一會,之後順著前車窗玻璃,積在擋泥板上。
鼠一個人在靈園樹林裏舍棄所有話語,兀自透過車前玻璃望著遠處。車前幾米遠的地麵被齊整整切去,而橫亙著黑暗的天宇、海和城市夜景。鼠身體前傾,雙手搭在方向盤上,紋絲不動地盯視空中的某一點。夾在指尖的沒有點火的香煙,其端頭在空間不斷勾勒若幹複雜而又無意義的圖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