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堇注視了一會兒吃空的勃朗峰盤子,然後抬頭看我。
"不覺得蹊蹺--我幹嘛穿這樣的衣服?"
"有點兒。"
"不是花錢買的,我也沒那筆錢。這裏邊情況很複雜。"
"就那情況想象一下可以麼?"
"願聞。"
"你打扮成不三不四的傑克·凱魯亞克模樣,在哪裏的洗手間正叼著煙喀哧喀哧地洗手時,一個身高一米五五左右的衣著入時的女人氣喘籲籲跑進來說:''幫個忙,從上到下在這裏跟我換穿衣服。緣由不便解釋,反正後麵壞人追得緊,想改裝逃走。碰巧咱倆身高差不多少''--在香港電影裏看過。"
堇笑道:"對方鞋號是二十二,連衣裙號是七,巧極了。"
"於是當場連米老鼠內褲都換了。"
"米老鼠不是內褲,是襪子。"
"半斤八兩。"
"哪裏。"堇說,"不過也是,相當接近。"
"近到什麼程度?"
她把身子探到桌麵上:"說來話長,想聽?"
"想聽也罷什麼也罷,你不是 為講這個才特意跑來的嗎?再長也沒關係,講就是。除了正傳,若還有序曲和''精靈之舞'',也一起講好了。"
於是她開始講述。講了表抹的婚禮,講了和敏在青山一家餐館吃午飯。話的確很長。
04
斯普特尼克戀人
婚禮第二天也就是周一下雨。雨是剛過半夜時開始下的,不緊不慢下到天亮。雨輕輕的柔柔的,黑油油地淋濕了春天的大地,悄無聲息地催發著地表下蜇伏的沒沒無聞的生命。
想到可以與敏重逢,堇胸口怦怦直跳,什麼都幹不下去。那心情,簡直就像迎風站在山頂尖上。她坐在桌前點燃一支煙,一如往常地打開文字處理機的開關,但無論怎麼盯視熒屏都一行字也推不出來,而這對於堇是不應有的事。她隻好作罷,關機,歪在小房間地板上,兀自叼著尚未點燃的香煙,沉浸在漫無邊際的思緒中。
僅僅可以同敏單獨交談,自己就這樣激動不已。假如就那樣同敏正常分別不複相見,心裏必定很不好受。莫非出於對清純秀美的年長女性的向往不成?不,不至於,堇打消此念。
自己是渴望待在她身邊,渴望手一直碰在她身體的某一部位,而這同單純的向往多少有所不同。
堇喟然歎息,看一會天花板,點燃香煙。想來也真是奇妙,二十二歲才真正開始熱戀,對象碰巧又是女性。
敏訂的餐館距地鐵表參道站走路需十分鍾左右,初來之人不容易找,也不容易進。店名隻聽一次都很難記住。在門口道出敏的姓名,堇被領上二樓一個小單間。敏已坐在那裏,正一邊喝著加冰沛綠雅礦泉水,一邊興致勃勃地同男侍商量菜譜。她身穿藏青色開領半袖衫,別一個了無裝飾的細細的銀發卡,褲子是白色緊身牛仔褲。餐桌一角放著鮮豔的藍色太陽鏡。椅子上有壁球球拍,和米梭尼設計的塑膠運動包。大概是打完幾場壁球準備回去,臉頰上還剩有淡淡的紅暈。堇想象她走進體育館的淋浴室,用帶有異國氣味的香皂洗去身上汗水的情景。身穿平時穿的人字呢上衣和土黃色長褲、頭發如孤兒般 亂糟糟的堇一進房間,敏立刻從菜單上抬起臉,粲然一笑:“吃東西不挑肥揀瘦——最近你說過吧?我適當挑幾樣可好?”
好好,堇說。敏為兩人選了同樣的東西:主食為炭火烤新鮮白肉魚,外加少許帶蘑菇末的綠沙司。魚的刀口有點焦,焦得賞心悅目、無懈可擊,堪稱藝術品。旁邊有幾個南瓜麵丸子,和搭配得極其高雅的苣蕒菜色拉。甜食要的是奶油布丁,隻堇一個人吃,敏一副視而不見的樣子。最後上來蒸汽咖啡。堇猜想敏這個人對飲食相當注意。敏的脖頸如植物的莖一般纖細,身上連發胖的跡象都沒有,無須減肥。想必她決心寸步不讓地護衛業已到手的一切,恰如鑽入山頭堡壘的斯巴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