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也好孩子也好朋友也好……統統,就好像世上再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有時覺得是不是自己的身體都透亮了,能整個看到另一側了。”

她把手從方向盤上拿開,舉在眼前。

“不過跟你說這些也沒用,你肯定不明白的。”

我開始搜腸刮肚,但找不出話語。

“今天的事實在謝謝了。”她改變想法似的說道。此時她的語音已差不多恢複了平日的鎮定。“今天的事,我一個人怕是處理不來的,因為心裏相當不好受。幸虧有你趕來,非常感謝。我想你肯定能成為一個十分出色的老師,現在都差不多的了。”

我琢磨她話裏含不含有挖苦意味,想必是含有的。

“現在還差得遠。”我說。

她略賂現出笑意。我們的交談就此結束。

我打開助手席的車門下車。夏日星期天的下午,天光明顯淡了下來。我有些胸悶,一接觸地麵,腳底感觸竟很奇妙。本田發動了引擎,她從我個人生活的疆域裏撤離了,永遠永遠,大概。她放下車窗輕輕招手,我也舉起手。

回到宿舍,我把被汗水弄髒的襯衫和內衣投進洗衣機,淋浴,洗頭,去廚房把沒做完的午飯做完,獨自吃了。之後縮進沙發,想繼續看已看開頭的書,但五頁都沒能看下去,隻好作罷,合上書想了一會兒堇,又想投下髒水河的倉庫鑰匙,想緊緊抓在本田方向盤上的“女朋友”的那雙手。一天好歹過去了,剩下來的是未經梳理的思緒。淋浴衝了那麼長時間,可我的身上仍有煙味兒糾纏不去,而且手上竟落下了一種就好像拚命撕裂有生命物體的活生生的感觸。

我做了一件正確的事嗎?

我不能認為自己做的是正確的事,我隻是做了對我本身需要做的事。這裏邊有很大差異。“很多人?”她問我。“我可包括在很多人裏邊?”

說實話,那時我所考慮的,不是很多人,僅僅堇一個人。那裏存在的,不是他們,也不是我們,隻是不在的堇。

17

斯普特尼克戀人

在希臘小島港口分別以來,敏還一次都沒跟我聯係過,這很有些異常,因為她保證說情況明了也好不明了也好,都一定就堇的事同我聯係。不能認為她已把我這一存在忘得一幹二淨,而且她也不是一時隨便敷衍那類性格的人,想必是由於什麼緣故而沒找到同我聯係的手段。我打算主動打電話過去,可是仔細一想,我連她的姓名都不知道,公司名和事務所地點也不曉得。堇根本沒給我留下具體聯係方法。

堇的房間電話一段時間裏仍是那個錄音電話上的口信,不久就接不上了。我考慮是不是該往堇父母家打個電話,卻又不知道電話號碼。當然若弄到橫濱市行業分類電話號碼簿,找到她父親的牙科醫院,應該可以聯係上,但我又沒心思如此操辦。去圖書館查閱了八月份的報紙,社會版以很小的篇幅登載了幾次關於堇的報道:說希臘一座小島上一個二十二歲的日本女遊客下落不明,當地警察進行搜索,但一無所獲,現在也一無所獲。如此而已。我不知道的什麼也沒寫。海外旅行當中下落不明者不在少數,她不過其中一個罷了。

我不再跟蹤消息報道。無論她失蹤的原因是什麼,也不管後來搜索進展如何,有一點是清楚的:如果堇回來了,敏無論怎樣都會跟我聯係的。對我來說這點至為重要。

九月終了,秋天倏忽過去,冬日來臨。十一月七日是堇第二十三個生日,十二月九日是我第二十五個生日。辭舊迎新,學年結束了。胡蘿卜那以後沒鬧出什麼問題,升入了五年級,轉去新班。我沒再同他談起扒竊事件,因為我覺得從他的表現看大概已無此必要。由於換了班級,我同“女朋友”見麵的機會也沒有了。無論對我還是對她,我想這都是值得慶幸的事,畢竟一切都已成為過去。但我還是有時想起她肌膚的溫煦,好幾次差點兒打電話過去。那種時候使我懸崖勒馬的,是那個夏日午後留在我手心的那把超市倉庫鑰匙的感觸,是胡蘿卜小手的感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