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2 / 3)

過了四十一米,我又衝出水麵,呼吸空氣。一開始,我怕那將是又一條裂縫,但我拿著手電激光左右照射,紅色的光線映現出一片空曠區域,比我離開的那個地方更長更寬。我們曾討論過,如果能看見第二處穴室的盡頭,就要節省炸藥,不能引爆,但當我把光線往下掃,掃向漫長而黑暗的河流,照亮的是同樣的迷霧和冰鍾乳,我看見這條河流——大約有三十米寬——蜿蜒而下,流過幾百米,直至出了視野。跟先前的那段河流一樣,沒有河堤或是明顯的水道,但至少看起來在往前流動。

我本想看看河流轉過彎後又是怎樣,但一來繩子沒那麼長,二來我身體的熱量也不足以供我漂到那麼遠的距離,我還要報告情況,然後活著回去。“拉我回去!”我氣喘籲籲道。

接下來的兩分鍾裏我緊緊拽著繩子——或者說試圖拽緊繩子——我的雙手根本不聽使喚了。機器人逆著洶湧的急流,將我往回拉,偶爾停下,讓我躺在水麵,大口呼吸裂縫裏寒冷的空氣。然後,再度開始黑暗的旅程。

如果是貝提克下了水,由我來拉他——或者,就算是讓孩子下水——在這樣強勁的水流中,哪怕花費四倍於貝提克所用的時間,我也無法把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拉回來。我知道他很強壯,但他也並非超人——機器人力量沒有強大到可以創造奇跡——但那天,他的確顯示出了超人的力量。我猜,他肯定運用了體內積蓄多年的能量,才如此快地把我拉回木筏。我盡量搭把力,揮著手臂,沿著冰牆往前移動,擋開尖銳的冰晶,雙腳綿軟無力地踢著水流。

終於,我的腦袋再次透出水麵,看見提燈的光暈,兩個旅伴的身影向我湊來,但我根本沒有力氣抬起雙臂,也沒辦法爬上木筏。貝提克一把托住我的腋下,輕輕地將我從水裏拉出來;伊妮婭抓住我滴水的雙腿,兩人合力把我抬向船尾。我承認,我那凍僵的腦子想起了一座天主教堂,那教堂位於拉特莫斯鎮——北部荒沼中的一座村莊,我們到那座小鎮是為了獲取食物和牧羊所需的簡單補給,偶爾順道路過教堂,就進去看了看。教堂的南牆上有一幅巨大的宗教畫:基督正被取下十字架,一名門徒從他綿軟的雙臂下將他抱住,而聖母則捧著他殘缺不全的赤足。

別把自己想得這麼高尚,這話從我腦海的迷霧中不請自來,卻是伊妮婭的聲音。

他們把我抬到結滿霜的帳篷中,保暖毯已經鋪開,下麵壘著兩個睡袋和一塊薄毯,加熱立方體在這小窩旁散發著光芒。貝提克把我濕透的汗衫、裝閃光彈的袋子和通信裝置一一褪下,剝掉纏在手上的手電激光器,小心地放進我的背包,給我裹上保暖毯,把我抱進上麵的那個睡袋,然後打開一個醫療包。他把生物監視器黏黏的觸口貼上我的胸膛、大腿內側、左手腕、太陽穴,對著讀數注視了片刻,然後給我注射了一管腎上腺素,一如我們的計劃。

把我從水裏拉回來,一定累壞你了,我本想這麼說,可我的下巴、舌頭和喉嚨全都不聽使喚。我被凍得已經不再發抖。意識微弱得如同一條細線,將我連到一絲光明之中,寒風吹過我的身體,意識也在其中飄搖。

貝提克俯身靠近。“安迪密恩先生,炸藥放好了吧?”

我費力地點了點頭。這是我能做到的極致,笨拙得像是個提線木偶。

伊妮婭跪在我身邊,對貝提克說:“我來照看他,你帶咱們離開這兒。”

機器人離開帳篷,拿起木筏尾部的撐杆,把我們撐離冰牆,朝上遊劃去。真是難以置信,把我從急流中拉回來,費了他那麼多力氣,他竟還有力量把整張木筏逆流撐上這麼遠的距離。

木筏開始移動。我的視線穿過帳篷末端的三角形開口,看見提燈的亮光,照在迷霧和遙遠的窟頂上。霧氣和冰鍾乳緩緩地經過小小的三角形開口,那情景,猶如透過一個現實中的等腰三角形洞孔,窺視但丁所述的第九層地獄。

伊妮婭一直注視著簡陋的醫療包監控器。“勞爾,勞爾……”她輕聲喚道。

保暖毯可以裹住我散發的熱量,但我覺得自己已經不再散發任何熱量。我凍得骨頭都疼了,不過那些凍僵的神經末梢根本傳達不了疼痛。我還非常非常困乏。

伊妮婭搖醒了我。“該死,不要離開我!”

我會盡力的,我這麼想到,但我知道自己在撒謊,現在我隻想睡覺。

“貝提克!”孩子大喊,然後我隱隱感覺到機器人走進帳篷,查看醫療包。他們說了些話,但在我看來,那都是些遙遠的嗡嗡聲,沒有任何意義。

我的意識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突然隱約感覺到我身邊躺著什麼人。貝提克又走開了,他得把積滿冰的木筏逆著湍急的水流撐往上遊。伊妮婭那孩子卻爬進了保暖毯,和我一起躺在睡袋裏麵。起初,她那瘦弱身軀散發的熱量,根本穿透不了我那凍成千層冰的身體,但在帳篷構成的空間中,我能感覺到她的氣息,感覺到她的瘦弱的手肘和膝蓋頂在我的身上。

不,不,我麵對著她的方向想。我才是保護人……我足夠強壯,所以被雇來解救。但我又冷又困,說不出聲來。

我不記得她是否張開臂膀抱住了我。我知道,我的反應就跟一截凍住的木頭差不多,感知力也好不過那些在我三角形視野中移動的冰鍾乳,我的意識就跟它們一樣,底部被提燈的光芒照亮,頂端卻迷失在黑暗和迷霧中。